第八十一章 葛老爹（四）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葛大叔！”

        葛老爹闻言走了出去，见小豆子正被他娘抱在怀里，母子二人都在朝屋里望。

        小豆子看到葛老爹，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伸出手来要让他抱。豆儿娘见葛老爹举起手臂等着接，只好把儿子递了过去。

        她打开手绢，取出几枚铜板，满脸歉意地说：“葛大叔，孩子小不懂事，想吃豆腐了也不跟我说，直接跑到你这里来了。给你添麻烦了，这是买豆腐的钱。”

        葛老爹抱着小豆子逗他，冲豆儿娘摆了摆手：“那豆腐是我送给孩子的，你给钱我也不要。”

        豆儿娘有些着急了：“那怎么行，不能白拿您的东西。”

        葛老爹看着怀里的小豆子，脸上有些忧伤：“豆儿他娘，你们也快搬走了吧？这孩子还能吃上几次我家的豆腐？你把铜板收回去，我说不要就是不要。街坊邻里这么多年，以后可能就见不着了，你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豆儿娘也有些感伤：“葛大叔，上次我家过事办席面，从您这儿拉走了三板子豆腐，那回就少收了我们不少钱，豆儿他爹后来一直念叨这事……”

        葛老爹打断了了她：“豆儿他娘，你别说了，再说我就真生气了。”

        豆儿娘只好不再劝他收钱，而是换了话题，问最近昭王府有没有难为他，又与葛老爹叙了一会儿家常。后来见有买豆腐的人来，怕耽误葛老爹做生意，就抱着小豆子走了。

        招呼完买豆腐的人，葛老爹走回屋里，看到小六还在那儿。小六正仰着脖子往上看，屋顶有一处破洞，遇上雨天，肯定会往里漏雨，她看着葛老爹说：“老人家，改天我在磐匠坊找个匠人过来，给你把这屋顶补一下吧？”

        葛老爹知道她是好心，却不愿意接受：“你手下那些匠人都是给昭王爷盖房子的，我不用他们帮我补屋顶。”

        小六无奈地摇了摇头，很诚恳地看着他问：“老人家，那豆腐呢？还是不肯卖给我吗？我买豆腐的钱又不是黑心钱，都是正儿八经做买卖赚来的，你要是连豆腐都愿意卖给我，我可真要伤心了。”

        葛老爹打心眼里并不讨厌她，只因她是磐匠坊的东家，所以才有所顾忌。如今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忍心，转身对铁柱说道：“柱儿，你把豆腐给姑娘送过去吧。”

        小六听他愿意把豆腐卖给自己，脸上露出了笑容，忙对铁柱说：“不急，我在这里坐会儿再走。”

        葛老爹不解地问：“你不走，待在这里做什么？”

        小六试探地看了看他，小心地问：“老人家，你能给我讲讲镇国将军的事吗？”

        这些年来，葛老爹一直把儿子放在心里最深处，很少与人提起。二十年过去了，大家都逐渐将镇国将军淡忘了。如今小六满脸诚挚地请他讲儿子的事，回忆涌上心头，葛老爹终于敞开心扉，娓娓讲述了起来。

        讲到情深出，他忍不住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老泪。小六在那里安静的聆听，眼眶也渐渐红了。

        葛老爹的声音哽咽了：“谁成想北燕大军的脚程这么快，早早地就在那里埋伏了下了。两边山上布满了弓箭手，足足有三里地。我儿骑着马孤身一人前去探路，发现了异常，调转方向就往回跑。北燕人见事情败露，下令弓箭手放箭。一排排的弓箭手，都把箭瞄准了我那可怜的孩子，梁儿是冒着箭雨回来的啊！”

        葛老爹擦了一下眼泪，继续说道：“他回到营中的时候，身上插了十七只箭。北燕人是真狠啊，那箭都是透过铠甲射到身上的，得用多大的劲儿才能把把铁甲射穿啊！我后来听人说，梁儿到了大营就从马上跌了下来，喉咙里直往外涌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七个字——‘有埋伏，不可进军’，然后就断气了。后来北府军把梁儿的尸首送来，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就想再最后抱抱他。送尸首来的那个校尉，哭着拦住我，死活不让我抱。我推开他，硬是抱了抱我的梁儿。你不知道我儿的尸体有多轻，我把他抱起来一点都不费劲儿。那校尉哭着说，梁儿回到营中时就是这样了，受的伤太多，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换做别人受了这样的伤，早就倒在半路了。梁儿他是为了北府军的一众兄弟，强咬着牙不愿跟无常鬼走，回到营中报了信才咽气的。校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跟我说，是梁儿的尸首骑着马回来报的信。”

        小六听到这里，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葛老爹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儿生前在军中十年，一直很守本分，省吃俭用把俸禄存下来，给我和他娘买下这块地，盖了这个屋子。为了盖着这间房子，他跟上头告了假，一砖一瓦都是他跟工匠一起垒的，这门口的柱子也是他立起来的。儿子走了以后，我跟他娘就守着这个房子过，想儿子了，就摸摸这房梁和院墙，心里也就踏实了。再后来，孩子他娘也撒下我去了，我老头子除了这间房子，什么也没有了啊。”

        葛老爹难过的低下头，小六摇了摇他的手臂说：“你别难过，你信我，我会想办法帮你把这房子守住的。”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豆儿娘的声音：“葛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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