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就这么生活01
        天色渐渐暗了，空气也有了些许凉意！夏末初秋时分，无时无刻渗透着肃杀的气息，弥漫着一股落叶微凉的味道！也许是第一次来的缘故，走在荒凉的郊外总让人莫名的焦躁与不安。

        又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耳旁不时响起“隆隆…”声，道路前方，目力所极之处，开过一趟破旧的绿皮火车，轰隆着呼啸而过，留下一段悠长刺耳的哀鸣，打破这过分的宁静，让死寂般的郊外不至于太过消沉而显得豪无生气。急促的步伐并没能让前路变得清晰，反而让呼吸变得困难，身旁杂草丛生，一排排斑白破败的石碑伫立在残援断壁之间，斑驳的墙面上还依稀刷着“计划生育，晚婚晚育……”等字样，字体苍劲有力，努力传承着上个世纪的精神风貌。映着月色，红色的字体更是醒目，在周遭破败诡异的衬托下显得毫无违合。我跟费劲艰难的走在泥泞小道上，因为刚下过一场小雨，让本就坑洼的道路走得更加艰难！每走一步都能溅起一脚泥，费劲催促着步伐再快点，一向淡定从容的他此刻恨不能长出翅膀，好赶紧逃离这个陌生之地！

        “陌生”总让人感到不适，最讨厌这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陌生让人孤独，很没归属感，就如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吃不惯陌生的食物，其实我对于吃并无挑剔，只是不熟悉的味道总会给人身处异地的错觉，让没归属感更强烈，两者比起来陌生的地方便更让人讨厌，因为在陌生的地方就不可避免要吃陌生的食物，而陌生食物必然会是陌生味道，陌生的味道毫无疑问会让自己更像流浪汉，但如今这些都是废话。

        傍晚时分虽然美丽，只是近黄昏的景色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金色火焰的沐浴，便眨眼间熄灭，当然，急着赶路的我们也无心去消受这美景，于是太阳才埋下脸，月亮便迫不及待的出来了，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泥泞的路上，让微凉的夜显得越发凄凉！不时吹起的冷风，让我不觉打了个寒颤，费劲不停抱怨“天气的反复无常”。这不是费劲第一次抱怨了，自从来到这城市，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顺，一路上最熟悉的唯有陌生。如气温骤降时，我们却还穿着单薄的衣服一样窘迫。因为陌生，让做的所有决定都困难重重，由于不熟悉售票点，没在合适的时刻赶上合适的车次，所以买了两张最晚的车票，又因为找不到站点，所以辗转几个小时去找通往火车站的方向，当然最可恶的是售票员对火车站位置也一无所知，于是兜兜转转在最后半个小时中还是抵达了目的地，全然不像家乡乘车方便。

        生命中充满折腾，上一秒还在累死累活拼命赶路，下一秒便如同死去的枯叶消停在空荡荡的候车长廊！人生无常，急促的步伐永远赶不上未知的变化。黑夜里，昏黄的灯光满是困意，像乏了的旅人，在凉风的侵袭下显得形单影只。费劲终于熬不过一天的劳累奔波，半躺在刷着绿漆的破旧长凳上，眯着眼，打着鼾，毫无悬念的泛起了瞌睡。此刻四周很安静，仿佛全世界都停止了呼吸，只有偶尔几声虫鸣提醒着我，也并不是毫无生机。看着周遭环境，一派宁静祥和，只是在夜的笼罩下，一切都深邃起来！长长的候车廊只有我跟费劲两人，头上的月亮也没有一丝睡意，冷冷的光，懒散的，悠长的，如同烟民吐出的尘，给天空蒙上了一层白雾，晃得我一阵目眩神迷。

        四周安静得出奇，我迷迷糊糊中泛起了困意，正当我睡意正浓时，只听旁边草丛一阵骚动，猛然间从里面跳出七八个身穿便服的大汉，竟直朝我跟费劲扑来，没等我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按倒在地，酣睡中的费劲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声惊醒，一个激灵从凳子上摔下来，顺势被一个彪形大汉反锁在长凳角下动弹不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已经跟踪调查你们很久了，不要反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有权不回答，但你回答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这熟悉的台词让人略觉不真实，我们两个被摁倒在冰冷的地上，我想“这次完了，彻底没有潜逃的可能”，心如死灰般望着费劲，但却看不清他的脸，我努力眯起眼睛试图看清他的表情，但越发困难，只觉周遭空气开始变得凝重，时空也开始扭曲模糊，没耐心诧异细想，只是被压在冰冷的地上，实在呼吸困难，我打算再挣扎一下，努力做一个翻身，好让呼吸变得流畅，只听“啪”的一声，自己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猛然间惊醒，原来是场梦，虚惊一场，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满头大汗地趴在了冰冷的地上，被子也早就滑到了一侧，而一旁的费劲依然睡意正浓，鼾声如雷，如梦中一样真实。我长长了舒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此刻窗外正下着雨，淅淅沥沥，不急促，也不焦作，像一首轻柔绵绵的催眠曲。

        最近常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隔三差五，时断时续，有时梦见自己在爬山，却怎么也爬不到山顶，有时在赶火车，却无论如何都会错过或晚点，甚至还梦到过不知道出于何缘由，要坚持追赶行驶中的公车，诡异的是个别时候前一个内容跟后面几个梦能续上，仿佛做的是一个系列，这让我一直感到困惑，但无论梦到什么，这些于梦中的追求终究无果，就像西西弗斯的诅咒，日复一日，承受着周而复始的徒劳罢了！

        想想我跟费劲在y城落脚已一月有余，要说起这座城，让我跟费劲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y城很特别，且不同于一般的城市规划，尤其是这里独特的建设布局，纵观整个城市，就像打满的补丁，你既能看到高楼大厦，也能看到低矮棚户，能感受自然风貌，也能看到残垣断瓦，古老跟现代的结合，破旧跟翻新的对立，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在移动电话普及的年代，这里却依然保留有电话亭，且毫不维和，或许是建设步调出了问题，感觉y城的建设方式是随机的，这导致我们身处其中宛如又身处上个世纪，但这种环境很适合我跟费劲东躲西藏的日子，因为脱离了高速发达的网路，可以让我们与世隔绝得更加彻底。同时为了节省开支或者说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自己，断绝一切不必要的联络，也顺便筹集点费用，我们把所有能典当的东西全当了，轻装上阵，一来是觉得这些东西很无用，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隔绝独处，其次是跑路的时候也可以不用惦记什么，身外无物，心无牵挂是最好的。所以，我们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称得上是电子产品的东西，毕竟在这个地方，我们感觉这些都很没必要。

        在一个多月的隔绝中，对此地依然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虽说不上陌生，可要说是故乡更无从说起，只是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已经熟悉且习惯了它的存在，这种陌生的情愫渐渐被温存所取代，如同人于人的相处，初见的拘谨抗拒，然后逐渐相识，到相谈甚欢，之后无话不谈，再到无话可谈，直至形同陌路，我们与y城的关系尚且不至于形同陌路，但也到不了相谈甚欢的地步，无论如何，终究彼此存在着羁绊，维系着这脆弱关系的往往是习惯罢了，不想去改变，又无心去熟知，便这么日复一日的待着，直到大学即将毕业却未“正式”毕业的我们，熬成了社会闲散人员一样。因此，熟悉如陌生给我的感受都一样，并无二致，渐行渐远的孤寂，无所事事的颓废，了无生趣的焦灼，以上构成了陌生的主基调，直到我们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又迎来新的一天，今天于过去的一天并没什么不同，在碌碌无为的消耗中，它终究会没有任何可值得记住的地方。因为这种“毫无个性”令它的存在也变得可有可无，即将成为过去的今天就如同我跟费劲的人生一样无关紧要，没人会去记住它，也定然没有任何值得去关注必要。这半个月里，我跟费劲每天过着相同的光阴，世界在我们的印象里没有丝毫变化，以至于我对时光产生了麻木感，时间的流逝像一个悄然无声的沙漏，不知不觉的就流逝掉了我对生活的任何念想。

        或许生活就是如此吧，噩梦醒来才是“噩梦”的开始。

        经过一夜无眠，我还是努力的爬起来，毕竟贪睡是对无意义的生命更大的罪过，不能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限的睡眠里，费劲倒是精神抖擞，这让我很是无奈，甚至羡慕，想着有时候能没心没肺活着反而是种幸福，而我，总是较旁人显得多愁善感。

        为了尽量保持低调，我们出入都十分克制，克制到不出远门就近解决口粮。因为地处偏僻，附近仅有几个面馆，这就近的代价致使我们只能整月“以面度日”，不觉已有一个多月不食荤腥了。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深入简出，隐姓埋名，绝少参与超过三人以上的聚集性活动，实在耐不住便远远的站着瞅一眼热闹，绝不靠近半步，而为了节省开支，我们甚至都开始从一天三顿减少到一天两顿，做这些无非是为了不引起注意，这本是我们的初衷，可这异于常人的操作多少背离了我们的期望，反而让人觉得我们更加可疑。一个月的光阴里，费劲似乎也瘦了，我也越发觉得，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终究不能长久。在这一个月生活中，也渐渐感知到了周边的安全，便没这么多的顾虑，对周遭的环境也比较了然，于是两人决定出去搓一顿，以慰藉这一个多月来的非人生活。这是一个多月来第一次的计划性挥霍，虽然我们余钱并不多。

        走出民宿，骑上代步交通工具——二八自行车，这大概是我们目前唯一值钱的家当了，主要是因为住的地方过于偏僻（房租便宜），因此但凡有采购需求不得不骑车前往市区，到市区1个多小时的车程，路途不算近，但终究值得一行，远离红尘的我们，到了这儿才有种尚且活在人间的感觉。

        进了市区，就犹如重归森林的鸟兽，贪婪的呼吸着自由的气息，看着灯红酒绿，琳琅满目的好奇，我们推着车走在热闹的街道，费劲略感兴奋：“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嘛，即便是空气都觉得新鲜”，说完深吸一口气，这时我们前面酒店门口冲出一个酒醉的人，恰巧停在费劲面前一阵呕吐，费劲恨不能当场窒息，我不觉胃部一阵翻腾，赶忙仓皇逃过，“是挺新鲜的，满是纸醉金迷的味道”我回复到，我们推着古董自行车实在无法前往过于高档的饭馆，毕竟没有特供“停车位”，可好不容易来一趟，吃的过于随便又觉得不值当，正寻思着吃什么，一块巨大的红色牌匾吸引了我们，上面写着“四川正宗”，倒不是招牌说有多特别，而是这个店在整个环境里风格十分突出，在它的左边是一个国际大酒店，右边是一个酒楼，唯独它夹缝其中，显得特立独行，这牌匾古香古色，远比这两个酒楼的闪光招牌更显眼，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这家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或许是正宗的底气吧，费劲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店，“总算有一个家配得上我们二八自行车气质的饭店了，就这家了”，说完他拽着我走进这家号称“四川正宗”的麻辣烫的火锅店，我们挑临近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而隔窗对面是一家遥窗相望的咖啡店，这实在是种很微妙的感受，虽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但咖啡店的靡靡之音依然能清晰听见，与这边的市井音乐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者混合在一起，仿佛咖啡就着辣椒，让人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不禁感叹这“四川正宗”的顽强生命力。

        隔着玻璃窗，对面的咖啡店里，昏黄的灯光下，人们举止端庄，坦然自若，谈笑风生，似乎生活无比圆满，看不到细微的表情，只有欢笑与快乐，不像此刻坐在我对面的费劲，脸色沉重而痛苦，“怎么了，时隔半个月第一次开荤，忍不住落泪？”我打趣道，费劲看着窗外沉思着，没有任何反应，我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递过去，他恍惚接过，猛喝了两口，差点掩面痛哭起来，我一时有些错愕，呆呆的看着他，他这才转过头说，“我们这算过的什么日子，整天东躲西藏的，连吃个饭都要瞻前顾后”，我说“今天是最正常的一天，反倒你是最不正常的”，看他抑郁的脸，我接着话说，“你要相信政府会还我们清白的，只是现在事情不明朗，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先躲过风头嘛，这不是你说的嘛”，“但这段日子实在是太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费劲颓丧着脸，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而是转头望向窗外，窗外的灯光洒在他老成的脸上，确实有种老年迟暮的苍凉感，让人心生怜悯，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对面隐隐又飘来悠扬萎萎的乐曲，在正宗四川的曲风面前显得格外的分明，伴着中西交杂的音乐，让我也逐渐回想起几个月前我跟费劲的那段经历。

        这事儿说来话长，追本溯源还要从几个月前我们还在学校准备毕业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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