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暗之环 (1 / 2)
        “罗朗，醒醒。”

        是妈妈在呼唤，当罗朗顺从呼唤跑到妈妈面前，总会看着妈妈纯净的湛蓝双眼撒娇。即使感染瘟疫形销骨蚀，那双眼睛仍然如蓝宝石一般明亮，直至死亡。罗朗睁开眼睛，面前真的有一双蓝眼睛，只是眼中云雾氤氲，似乎差一点就能看清里面的忧愁从何而来。他愣愣地盯了一会，终于看清这双蓝眼睛属于一个比他还小一些的瘦弱女孩，粗布衣服和脸都很脏，手上还拿着应该是顺手捡来的长剑。

        环顾四周，两场屠杀的成果正被野狗和乌鸦抢夺，村民和骑士的尸体被一视同仁地享用，有好几只野狗正兴致盎然地看着罗朗，只是顾忌女孩手中快要拖到地上的锋利剑刃，才没有过来打招呼。罗朗摸摸脑袋，但摸来摸去没有发现伤口，也没有血迹，可是不死人的黑骑士戟明明打到了头，尽管用的是刀背。罗朗浑身上下都没有受伤疼痛的迹象，活动也很自如，甚至有点饿，毕竟天已微明，要不了多久太阳又会照常升起。

        罗朗正要对女孩表示感谢，张口却变成“你是村子里的人？”他总是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这也是家中敌意传染的原因之一。罗朗尽力补救，很快就弄清楚，女孩名叫卡桑德拉，家人都死于昨晚的猎捕。即使没有这场猎捕，处于饥饿的村民们也有很多人要活不下去了，其中就包括卡桑德拉的家人。近几年的收成不太好，附近又有山贼侵袭，但是税一分都不能少，或许这就是村民庇护不死人的原因。而庇护不死人乃是死罪，诸国皆如此。

        总有少数人把不死的诅咒视为伟大的力量来崇拜，以为这种力量能带领他们脱离苦海。这些人对教会的宣传视而不见，虽然不死人的异常之处确实很多，不只是能复活。拥有超出常人几倍的力量和惊人的耐力的同时，不死人无需进食，也不会生病，有可能也不会衰老。如果不是游魂的外表实在骇人，不死的诅咒看起来确有其吸引力。但不死人的智力与常人或者说生前无异，不少粗野的村民变成不死人后自暴自弃，造成了残忍的不必要的破坏，所到之处宛如血肉地狱。这种不死人其实很好对付，也不会受人崇拜。真正麻烦的是默默消失的哪一种，据说有个别这样的不死人成功躲藏了几百年。最为棘手的是圣职变成的不死人，这类不死人中有些号称自己是神的使者，甚至直接宣称自己就是神，传播经过篡改的教义，有时颇受无知民众欢迎。罗朗估计这个村子里的不死人就是如此。

        作为一个失去所有家人的孩子，卡桑德拉显得过于平静了一点，眼中的忧愁似乎也不完全是因为家人。罗朗告诫自己，他从没有真正了解平民，而且家里的领地相对来说也比较富足。贪婪地吞下罗朗随身携带的干粮使卡桑德拉看起来正常了许多，罗朗甚至不得不抢下不多的一部分。这是教会多年救济穷人的经验，饥饿过久的人可以吃下远超食量的东西，有不少人当场就撑死了，也有些不幸的人只是吃的过快，食物就永远停留在喉咙里。罗朗循例对此进行了往往不起作用的说明，长期保持饥饿状态会让人陷入对食物的狂热，而这种狂热就像在灼烧人的大脑，他们不理会好意劝告，只是简单而执着地要求食物。罗朗见识过一次饥馑的人贪婪地扑到面粉袋上，枯瘦的手如铁一般撕开结实的袋子，如果不是卫兵及时阻止，这人会把自己用面粉呛死。

        罗朗自此对继母发生了一点敬意，自从这个女人三年前来到格拉摩根，就再也没有听说领地里有人饿死。在此之前，罗朗的母亲玛莎虽然对穷人良善但不擅经营，有时连春临节都过得紧巴巴的。罗朗的双亲之间不多的争执都关于接济穷人，伯爵总会让步，然而总会有人饿死，玛莎常常为此自责。继母则让除了罗朗之外的所有人满意，她总能让所有人满意，很快就只有罗朗一个人对母亲念念不忘了，这让他显得很不合群，后来就连儿时伙伴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到处缅怀玛莎。

        等到吃的过快的卡桑德拉喘匀了气，罗朗得到了惊人的消息，“神的使者”，也就是村子里的不死人，之所以能吸引全村人的拥戴，是因为“神的使者”可以预言未来，且十分灵验。教会里也有不少先知能做出预言，有些已经成真了，有些则不然。预言一般极为晦涩，甚至可以做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解释。但“神的使者”做出的预言要明确得多，不识字的村民也能听懂。

        当然也有不知所谓的预言，比如“安珀村即将毁灭，天选之人即将到来”。

        “等等”，罗朗打断卡桑德拉，“不死人预言了村子的毁灭，但是村民们没有逃走？”

        “一开始大家是很恐慌，但是有村民认为这是好兆头，预言被解释成村子会毁灭，但是村民会追随天选之人过上好日子。神的使者没有否认，后来大家都相信了。”这解释实在是过于乐观，不过考虑到不死人惊人的战斗力，如果出手保护村民并非难事。但“神的使者”辜负了村民的信任与寄托，趁着村民被屠杀偷偷溜走。

        罗朗决意报答卡桑德拉的守护，在表示了感谢之后郑重提出带着卡桑德拉在教堂找份工作。无家可归的女孩下场一般都很凄惨，即使活下来也大多是在妓院或者贼窝里谋生。如果被发现犯过窝藏不死人的重罪，罗朗本身也会受牵连。因此罗朗给卡桑德拉编了个简短的故事，女孩是因为家人病逝，出门乞讨路过安珀村，在死人堆里发现了罗朗，一直守护到天亮。当然，卡桑德拉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神的使者”。

        “出门乞讨，为何半夜走到了安珀村？”神父黎塞留听完就指出了故事里的漏洞。罗朗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有人喜欢走夜路，即使贵族们有大量的火把照明，夜晚的道路也充满危险，有时是野兽，有时是人。卡桑德拉倒是十分镇静，“我迷路了，林子里又有狼。”神父历来随和，或许只是随口一问。罗朗默默安慰自己，定下心神向神父汇报洛伊德骑士们全军覆没的消息，只是省略了一些在他看来十分奇怪的地方。最后的“察觉敌意”不起作用，以及身上的伤痕去哪儿了，都不太适合报告给教会，毕竟三天前有几个裁判所的人刚好来到了西多会修道院，而被裁判所认定为异端的圣职实在为数不少。

        神父对于不死人的战斗力很是重视，问了很多细节，尤其是队长所说的“神国的不死人”。至于预言的能力神父不以为然，“不说不死人，普通人装神弄鬼愚弄乡民的都有不少。”神父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我得去见教宗”。然后又感叹了一句“女不死人这么强大可真是少见”。

        罗朗虽然算是黎塞留神父的弟子，却从不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很好的中年人认识教宗。就连西多会修道院院长也没见过几次教宗，还从没能凑到教宗面前。至于安珀村的不死人是女的，固然让罗朗十分吃惊，但也有几分怀疑。严严实实的哈维尔铠甲遮蔽了不死人的真实面貌，遑论性别特征，不过就动作来看不太像是女性。自始至终不死人只说了一句“火焰将尽”，声音不算低沉，也无法认定为女儿身。而且出发前没人通知罗朗这次猎捕的不死人是女的，有了一百洛伊德骑士，这次任务本应十分简单，罗朗的加入只是象征教会也参与其中。当时他正好闲着，按理不会“恢复”的圣职不能上战场，但是洛伊德骑士们很有自信。

        觐见教宗要走很远的路，院长也需要知会一声。神父将罗朗和卡桑德拉安顿在自己的房间，就动身去找院长了。罗朗还要徒劳地练习“恢复”，卡桑德拉则接下了打扫和洗衣的任务。女孩先把自己清理了一下，罗朗默念着“恢复”的故事，却发现自己需要克制一次又一次去看那双蓝眼睛的欲望。终于，在又一次偶然的对视后，罗朗放弃了已心不在焉的练习，与卡桑德拉搭上了话，“不死人有没有预言过你能活下来？”

        “没有，不过她预言我会嫁给国王。”罗朗不由得笑了起来，同时认定安珀村的不死人一直在欺骗村民，正如神父所言。不过看着卡桑德拉洗干净的脸，罗朗部分认同这个预言，如果有高贵的出身，女孩配得上国王。然而所谓高贵的出身也就那么几家，比如方下巴的哈布斯堡家族。贵族与平民发生感情很常见，然而这种感情一概见不得光，有时也会有感情的结晶，被叫做私生子。王族与平民的丑闻都很少，当上皇后的更是古往今来一个都没有。不过罗朗还是笑得过分了一些，女孩显得不太高兴。意识到这一点，罗朗讪讪地退出房间。

        西多会修道院崇尚俭朴，不过占地不小，采光很好，今天的阳光也很充足，但罗朗感觉修道院里有一处黑暗在吸引他。罗朗接受黑暗的引诱，信步走到祷告室门口，裁判所的三个人正在里面向葛温大神祈祷，其中有个穿黑袍的歪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黑暗之环”，罗朗确信自己看到的是黑暗之环。说是“看到”，闭上眼睛，那似乎是由火焰组成的黑暗印记反而更清晰了，不死的诅咒力量的载体。这个穿黑袍的家伙是不死人，虽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没有死过的不死人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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