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曲挽歌天地间 (1 / 2)
        在山脚的石缝里住着一对蓝色的鸟，其中一只左脚只有三个脚趾，另一只翅膀受过伤；山顶每天盘旋的鹰，人们以为他们只是两只，其实有五只，其中有一只头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它才是飞得最高的，其中有两只经常打架；去年摔下山崖的那个老王，他的灵魂还挂在树枝上，上不来也下不去，脚都被风吹开了三个孔，他努力喝的溅在石头上的水，其实上游有一条蛇在洗澡；在山架坪那棵老核桃树下的扁豆藤里，有三只黑猫，它们的黑毛里面藏着很多生了病的虱子；

        生命如果走出了时间，便只剩下了留恋。如果还有什么可以带走，也只是前尘旧世未曾忘切的容颜。

        魏青几人到杨家的时候，院中烧着火塘，中堂停着灵柩，昏黄的灯光很冷，没来得及织就麻衣的家人反穿着衣服，八九岁大的女儿还穿着玫红色的仿制羊羔绒衣服，扭曲的缝制纹路像堵塞的经脉，歪歪斜斜的趴着，这样大的孩子还无法深刻地体会死亡的悲戚，或许只是回家习惯叫的“爸爸”没有人应答而已，然而，岁月无法弥补的成长陪伴却是已经定下的缺憾。

        相依为命的妻子是迷茫、是空洞、是不知所措、是不敢相信，以后漫长的路没有人可以扶持，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可以遮挡风霜，安全和幸福的营造都只能依靠自己，甚至，像摩托车轮深陷淤泥，这样的小事也再没有人可以帮忙推起了，厨房缺口的碗筷也要少摆一副。

        杨树华的父母把头伏在地上，脖颈上凸起的骨头和外翻的手肘一样，战栗着，仿佛下一刻就支撑不了一个悲怆的躯体，凌乱的灰白发丝被泪水浸湿了，贴在黝黑的脸上和脖颈里，沙哑的嘶喊和抽噎，也再换不回丝丝孱弱的呼吸。

        长长的纸幡搭在石槛上，空气弥散着黄纸燃烧的草灰味道，带着生命和泥土的腥味，让人无限的哀戚，仿佛生命和泥土的源头在一起。

        黎铭的脑子很乱，山风和星辰在他的耳边叫嚣着，要跟他述说他们见到的一切事物，他们看见：在山脚的石缝里住着一对蓝色的鸟，其中一只左脚只有三个脚趾，另一只翅膀受过伤；山顶每天盘旋的鹰，人们以为他们只是两只，其实有五只，其中有一只头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它才是飞得最高的，其中有两只经常打架；去年摔下山崖的那个老王，他的灵魂还挂在树枝上，上不来也下不去，脚都被风吹开了三个孔，他努力喝的溅在石头上的水，其实上游有一条蛇在洗澡；在山架坪那棵老核桃树下的扁豆藤里，有三只黑猫，它们的黑毛里面藏着很多生了病的虱子；火炭坪十八湾的老陈家门前的花椒树上，挂着一块风干的黑羊皮，其实，这只羊是山神的胡须化的，求着老陈不要杀它，可是，老陈还是把它杀了炖了汤给自己瘦弱的儿子喝了，所以，老陈儿子的羊癫疯是治不好的，因为他把山神得罪了，他家的花椒树下其实埋了一盘石磨，石磨下面有很多金子，他只要把黑色的锅灰抹在脸上，取下花椒树上的羊皮，包上棉花，用火麻线缝起来，祭祀给山神，山神就会原谅他，他儿子的羊癫疯也会好，山神暗示了他很多次，可是他都没有听。

        黎铭摇摇头，他真的不想听这些，不想听。他蒙着耳朵摇了摇，那些声音似乎走远了，还不停地回头张望，带着残留的不甘，找寻着下一个外来的倾听的人。

        颜卿的惶惑惊恐和黎铭一样，从未经历过死亡的他们，可以风轻云淡地谈及，却无法真正的淡然，生命在山峦间，在罡风里，在时空中，都何其渺小，何其卑微。任何一个生命放在一个群体中，都不是不可或缺，只是，生命的精华和生活中的痕迹都说明曾经来过，来过，就必然留下一些什么！

        魏青和王程也默默地坐着，火光映照着他们深思的脸。

        喝了香面水的尼扒开始唱起来了，堂前两侧跪着父母妻儿、堂兄姊妹。山风不同先前的聒噪，像战鼓又像钟磬的声音，庄严神圣如泣如诉，黎铭感觉这是一场对历史和文化的祭奠，是对民族和英雄的挽歌，轻轻地拿手机录了音，在刘兮扬和民族文化研究院的同事研究了三天后，才知道生命的回归如此哀婉凄恻悲恸动人。

        傈乃帕杨树华，我是尼扒，我是你的父亲请来拿给你指路的人，现在，只有我能和你通话。听我说，你现在还能看见堂前跪着的这些人，你的父母妻女，你的堂兄表弟们，关心你的人和你关心的人大多数都在这里了，他们都悲痛你的去世。你再看他们一会吧，你也听明白了，你在这个世界已经死去，但是，在另一个世界，你才刚刚出生。

        现在，你不要过分悲伤，也不要害怕，请听我说，我会给你这个新生的人讲清楚你那个世界的一切，你只有了解到这些历史、文化、环境、风俗、劳作等，你才能够生活得更好。

        其实，你即将要去的世界和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和现在你妻儿父母还在的尘世，是一脉相承的，文化和生活习惯都是一样的，你以前都熟悉，可是，你随着这边尘世的死亡，意识也会沉睡，需要被唤醒，你需要重新学习。现在，我先给你讲清楚，你死亡和新生的世界有着共同的历史和祖先，是他们在你新生的领域开辟的一个世界，现在你就要回到祖先居住的地方，找到你的祖宗支系，你才会有新生的安全感，有熟悉的意识去生存，你要找到祖宗所在的圣洁的地方就是你生前听说过的玉龙雪山，翻过玉龙雪山，穿过山顶的雪松，下一段坡，进到山腹深处。但是，跟你生前去的又不完全一样，你要知道山腹的深处，这一路上荆棘密布，有很多的魑魅魍魉，他们会用各种不光明的手段来阻止你灵魂的回归，但你不用着急，我们的呃萨天神会保佑你的。呃萨天神他是正直的神明，他保佑一切圣灵，除了呃萨神，还有很多的神，他们保护着世间的万物，你要知道，你所看见的每一件事物都有神明保佑，像你走的路有路神，你看见的山有山神，你趟过的水有水神，你燃烧的火有火神等等，你看到所有神明，都要心存敬畏。

        你也会疑惑，你不能准确的判断你看到的究竟是神明还是厉鬼，因为，有时候，厉鬼也会伪装，这就需要你不断的成长，积累经验，学会自己判断，但厉鬼最怕的就是善良的心，因为只要靠近善良的心，他们就肝脏就会被焚烧，就会现出原来的形貌。你会发现，有时候，神明和厉鬼的形貌也是相似的，你就要看眼睛，眼睛里的光是不会骗人的，厉鬼眼里的光是灰色的，神明眼里的光是紫色的。你以前是个善良的人，你帮助你看见的一切贫困，你组织修通的那条路为你积了福分，所以你在那个世界，新生就带了三分判断是非的能力，你要好好利用，也要不断积累。

        你自己也要知道我们的历史演变，才能了解变迁发展的世界，借鉴经验，避免少走一些弯路；也可以坚定你的信念，激励你的意志，锤炼你的品格，你要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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