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小镇上响动最大，光彩最足，围观群众最多的，必是那家叫“小上海”的歌舞厅，叫它歌舞厅其实是有些勉为其难的。虽说这里也具备了歌舞厅之必要条件，既有歌也有舞，但如是那些见过了世面的城里人到这穷乡僻壤里见了这家不伦不类的歌舞厅，必会嗤之以鼻，讥讽连天的！要不是林场那些来自外地职工的这项需求，怕是再过若干年，这小小集镇上也不会出现如此之产物，但现如今那些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庄家人，特别是那些稍微年轻点勇敢的人，出了庄稼地，回家洗了腿脚上的泥，换上自己最好的衣物，也被这些流行歌曲的调子和闪烁的彩灯吸引了过来。加入到了那些或许会躲避他们身上那洗不掉的乡土气味，不愿距离他们太近的人群之中！

  这家“小上海”的经营者，是个操着外地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口音的黑矮胖子，一天到晚戴着副玻璃墨镜，因此少有人看得到他的眼睛。黑矮胖子总是见人就会发出无端的大笑，对于不了解他这个习性的人，初见了冷不丁的真会给吓一大跳，他并不给你提前酝酿情感，铺垫氛围，而是猝不及防的突然凭空就蹦出几声狂放的大笑，就在你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发笑时，他已收复如初，又正儿八经的面对你继续讲话。这情形确实是会让面对他的人惊慌失措，而惊吓之余，也会慢半拍的尬笑几声以示回应，想想虽说自己受到了惊吓，但面对这位笑脸相面的人你也不好黑着脸去回应吧！不过事过半晌后还是摸不着头脑呢！

  黑矮胖子租的是这集市靠下端的一间半门面，大绿折叠木门一拉开，往里走几步，贴着墙皮有几层木制酒架，摆着橘子汽水和啤酒，架子最高处还有几瓶镇店用的落满了灰尘永远也没有客人点购的洋酒，下层还放了点火腿瓜子方便面等零食，酒架前面有一节玻璃柜台，被当做了吧台，放些各品牌香烟，几大包火柴和几个打火机，一个年青的面容身段较好的姑娘就常年站在这酒架和玻璃柜台之间售卖这些货物，有人说她是这“小上海”的一道风景，算是这歌舞厅老板的得意之作。房间里剩余的空间摆了十几个破旧的掉了皮，被人无聊时扣的大洞小洞露出了垫衬海绵的红色折叠靠背椅，曾被烟头烫了的痕迹与被硬物划伤的痕迹也在其间。靠墙放了两条大长靠背木排椅，再有就是三个小圆木桌随意摆放着，椅子也常被客人们拖来拉去，混乱的组合着，水泥地板上瓜子花生壳被走来荡去的人群伴着有节奏的音乐声踩的咔咔作响，这房间里是供跳累了的人休息，吃点、喝点、聊点什么的地方，当然也不乏有些不吃、不喝、也不聊的闲散人员就在这小小空间里不断游荡的，他们看着那些吃着、喝着、聊着的人，听他们谈天说地，当然他们也不好就一直逮着一组人可劲的关注，所以听了几耳看了几眼又就转移阵地去另外一撮人群那观详，转悠几处后又到刚才的那组，就这样和他们的人生轨迹一般继续如此轮回往复……，自然时会有白眼和不削飘向游荡围观者，但游荡者早已训练有素，练就了强大的精神防御过滤系统，根本就不为外力所撼动，依旧自如自在的同蜉蝣一般，在他们所独特信奉的精神世界中继续游荡。

  房间外有个不大的水泥地场子，被舞厅老板充分利用，老板用铁栅栏围起这块水泥地连同着马路牙子一起高效使用。竟吞占去了五分之一宽的马路，铁栅栏包裹住了马路牙子，水泥场子，像一个防御工事一般围着房子的正前面，稀松的铁栅栏能挡住大人的身躯，可为难不了小孩子，孩子们老喜欢在其间自由穿行。开始还有人撵走这些淘气的孩童，但久而久之，也就被这些孩子们磨去脾气，不再理会了！

  栅栏临街道的一面贴一张大海报，上面描绘着一对俊男美女身着晚礼服，翩跹起舞的场面。栅栏的上方也并没有顶盖，为遮人眼目，绷了几十条彩带，彩带上每隔一小截就系上一面三角布制小彩旗，五颜六色的迎风飘展，彩带间，又拉了龙行迂回曲折闪烁着的五彩小灯串，这最是吸引孩子们的眼球。临着门口两端各个放置了个大功率音箱。当音乐开足马力，震的地面墙皮嗡嗡作响，再开启彩灯后，这小上海歌舞厅就算又开始营业了。

  大人们下班后三三两两的结队而来，男士得掏上五毛钱买一小张被揉搓的油迹迹的塑料舞票，这是进入舞厅小铁门的通行证，看铁门的叫老孙头，铁面无私，性格执拗，听说有一次县上的领导微服此地，没有买票，被他硬生生的拦着死活不让进，后来老板出面解了围，事后老板训斥老孙头没眼力劲！还说定要扣除老孙头这月的工资，以偿还此次事件给”小上海”带来的恶劣不良影响。但经过详尽而长远的思索后，终了也没有真的去实施扣罚，因为老板想到，县上的领导还是不会常来的，不过此地那些不想花钱就想混进来的人却为数不少，他还得倚仗老孙头这张黑青的铁面无私的老脸嘞！

  舞票出铁门时是要交回老孙头处的，好重复利用，用老板的话说：“这是弘扬我中华节约之美德”！

  女士是可免票进入的，想来定这规矩的老板也是极其聪明的，用女性的魅力资源吸引来男性的消费，还能体现出男士的绅士度肚量来，所来跳舞的男士们碍于尊严面子也就不再计较了，他们怎愿意拿自己和女人们比高底呢！

  陈军霞到了晚饭过后，半晚时分，就会对着镜子努力的描绘好自己的那张已不太年轻了的脸庞，穿上时新的花面确良衣裳，还有那被她刷的能映照出人像轮廓的唯一一双高跟皮鞋。那是她前年去省城出差时带回来的，平日里是舍不得不穿的，被放在她自己缝制的粗布袋子里，要遇到重大事件这铮亮的高跟皮鞋才会被取出来，出现在朋友婚礼上，那家孩子办满月的宴席上，又或是生病领导的医院里……！

  新皮鞋买回来，不急着穿，直接就送去了趟修鞋铺子医治了一番，再取回来时那高跟上各多了一枚生铁制的铁掌，此时再穿上走路时那铁掌撞击地面，只要不是土路就会咔咔只响，声音清脆悦耳，并引的众人回头探索其声响之来源，除了此功效最重要的是那铁掌还能够保护皮鞋的高跟部位不被磨损，而这是陈军霞最为看中的了。

  跳舞对陈军霞来说也是重大事件，所以也离不开这双被贴了铁掌的高跟皮靴的陪伴。

  陈军霞平日里的舞伴比较固定，是一个中年的小个子医生，他在林场职工卫生院工作，斯斯文文的。两人话语也不多，都来了，就相面一笑，牵手搭肩，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起来。虽说这舞姿并不标准，但在这偏远山区的小镇上，已是会被投去羡慕的目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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