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灰网 第166章
        有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各自找桌牌分区坐好。

        王爻在第二排头一张桌子后喘着粗气，垂着脑袋。他偷偷瞄了一遍对面的桌牌：工商局、**、旅游局、**、国土局……再看看牌后面严肃的脸，浑身不自在起来，回头，最后一排靠墙也坐满了人，都拿着本子。闪哥把方案打开，王爻歪着头看了下，是一个主题园区。又过了几分钟，从主席台方向大门进来一位穿白衬衣的中年人，会场立即鸦雀无声。

        “那就开始吧。”他说了声。得到授意的主持人开场：“今天是红色文化园区的规划案评审，书记百忙中亲自参会，我们请到了成都的设计公司前来提案，下面各单位签到。”然后就听见在读单位名称，参会人员应着声。好像除了公安、法院、卫生系统没来人，其他单位都齐了，而且都是一把手，市长、**都到会。看来闪哥这是个重大项目啊，市里开常委会现场讨论。

        闪哥逐页讲解，领导不时提出关键问题，大家也积极发言，王爻坚持听了几句，觉得大家很务实：有人强调园区要更好地展示景观背后的文化。还有的领导建议要用科技手段更好营造现场体验感、提升游客参与度。王爻本来是来打酱油的，听着听着，他不得不承认，虽然这里只是西藏一个地级市，但大家口里讲的文化产业，文化与旅游、互联网融合发展好像并不落后于内地。他想再好好听听，对自己有帮助，但眼睛越来越睁不开，胸一直发闷，尽管他大口努力地吸气，也没吸到多少氧，脑袋往下一磕，一下惊醒过来，“不能睡不能睡！”头还是在不停地啄米，他只能伸手用力地撑住下巴，撑住腮帮，隔一会又换手换另一侧的腮帮，对面有人往他这里看，他赶紧用手掌把眼睛蒙住。

        将近两个小时的会终于结束了，县长暂时不回去，项目要新增很多功能和要求，原有预算不够，他要留下来跟市局再申请增加资金。王爻赶紧在阳台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闪哥招呼着吃午饭，王爻完全没胃口，肚子里咕咕咕地响，就近开了房间，进屋倒在床上就想睡，但太阳穴和头顶跳着疼，这样下去不行，别睡了就起不来了。他支撑了两次才坐起来，坚持着出门找药房，买了红景天口服液和两罐氧，打开吸上，真甜真香！第二瓶本想留着，也禁不住一次吸了，几分钟后，症状依然，赶紧上床睡觉，减少消耗应该是有好处的。

        迷迷糊糊中，闪哥来电话叫他去唱歌，王爻像烂醉的酒鬼谢绝别人灌酒一样赶紧拒绝，他心里不得不服：自己脑壳痛胸口闷全身软，他居然还能嗨歌！“他们会不会还叫小妹？”他是出了名的老色哥，以前带王爻晃过，每发现一新地方就告诉王爻，但王爻只是带客户去过一次。闪哥继续动员：“来嘛，我的发小，好多年没见了。”王爻再次谢绝。他想提醒闪哥高原上泡不得妞，肚子咕咕作响，脑壳一阵眩晕，不说了，继续睡。

        醒来时外面已经黑了，午饭晚饭都没吃，没能量怕出问题啊。王爻向右翻滚，斜着身子用力把自己撑起来，头顶像被紧箍圈箍得紧紧的，胸膛一鼓，一阵恶心，又趴回去了。慢慢地，调匀了呼吸，他提醒自己：“要起来，不能这么睡下去，一个人睡下去不知道会出什么结果。”他狠命地一咬牙，终于又撑起来，立马张大嘴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窗户打开，一股凉气袭来。摸黑开了灯，慢慢挪到洗手间，镜子里的脸把王爻吓了一大跳：僵尸样的灰白，嘴唇暗紫，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胸膛里像塞了石头，气进不去也出不来，腿哆哆嗦嗦的，也顾不得整理头发了，下楼梯时就像踩在棉花堆上，左偏右倒。不行，得赶紧去输氧！

        氧气罐打开，吸管插进鼻孔，甜丝丝的氧气钻进来，几分钟，胸腔里的石头慢慢碎了，头顶的紧箍圈也取了，僵硬的脖子、肩膀开始活络，肚皮也蠕动起来。又进来一个买氧气罐的，跟王爻对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医生，我肚子怎么总咕咕咕地不停响呢？”“缺氧，器官功能下降了。”医生看了看他的脸又说劝告：“你嘴唇都是乌的，休息两天，别马上做事。”王爻叹了口气。

        两个藏族小妹进来，一个要打针，医生取了针药针具，她坐到王爻旁边，一边询问一边解裤带，医生弯着腰开始打针，王爻转头看着店外，好像又开始高反了：心跳加速，脸发烧。“二十来岁的姑娘，在店堂里，在陌生男人旁边，直接就解裤子打针，都不找个地方遮一下。这藏族女同胞也太不讲究了吧？”

        吸了一个多小时，感觉正常了，王爻去找吃的，刚出店门，一股冷空气就刺得鼻腔隐隐发疼，街上基本没人，只有广场上跳锅庄的一群人还热闹着，广场舞大妈大爷真是不分地域不分民族占领全中国每一处空地啊。广场边面店里全是说四川话的人，一碗面比成都贵两倍，还难吃得要命。

        “严重高反，痛苦，谁来救我。”他数着面条，发朋友圈。燕姐微信里很着急：“高反严重吗？身体第一，坚持不住就回来。”燕姐第一关心的是他这个人。

        这样子，明儿还能去拉萨吗？可惜了头等舱机票，王爻恨不得马上回到浣花溪的竹林里享受湿润清香。但好不容易来一趟，预定客户还没见，任务没开头就回去又确实可惜。闪哥也鼓动：“还是到县上去一趟嘛，他们宣传部长欢迎你去考察。就坐司机车去。”“有多远？”“两三百公里吧。”那起码又得四五个小时，想起这蜿蜒曲折颠簸的山路，王爻心惊肉跳。过了会，闪哥又开始劝：“县上旅游局、文化局的领导也欢迎你去谈。”“我再想想。”脑子缺氧转不动，根本没法想，一想脑子就更痛。

        “怎么样？王爻。”高总居然破天荒地打电话问情况，以往王爻出差，他从不会着急问的。“我严重高反了。”“哎呀，那注意身体啊。”“我再看看情况，身体允许的话，我都尽量去，两处都约好了的。”“好。但也要注意身体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哦。”

        放下电话，王爻心里咯噔了一下，“公司里有啥事吗？”

        本来缺氧的脑袋更痛了，这状态咋谈事？去了也没用，而且去了又怎么回来？？他想起医生的叮嘱，又想起老刘平常种种德行。“去他奶奶的，凭啥这么为他拼命？钱可以不挣，自己的命总得要！”果断，把去拉萨的机票给退了，赶紧订第二天早上回成都的机票，一看要三千，抢人啊！还是给公司节约点，到重庆只要一千六，“重庆，亲人啊！”刚订完，闪哥电话来，明早他也一起走。

        五点过几分，他睁开眼，黑魆魆的，睡了一觉好些了。“要不要留下来？”“算了算了，搞不好过会又要严重，别玩命！都决定了就不改了。”边想边准备着起床。闪哥电话来了，“司机六点半才来，可以再睡会。”王爻再躺下，迷迷糊糊间，电话又响了，闪哥急急地催：“快起床，还是五点五十，司机已经在下面等了。”妈哟！惊风火闪的。已经五点半了，王爻三下五除二起床、收拾，电话又在催，王爻的心脏和着电话铃声又开始乱跳。关门下楼，吧台退房。闪哥从外面跑进来又催了两次，王爻连发票都来不及装就冲出去，院子里停了辆白色的兰德库泽，拉开门进去还没坐稳，车就动了。

        开车的小兵哥一路飞奔，弯道和下坡地方基本也不减速，天还黑着，远光灯的光晕往前推移着，路上没人，一条狗在路边跑过。王爻不放心地瞄了眼速度表，有时六十，有时七十，有一段好像还上到八十多，王爻抓紧了车窗上方的把手。

        公路下方峡谷里的江水若明若暗，王爻问：“这是澜沧江吗？”小兵哥头也不回地答：“对，澜沧江。”

        音响里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吼：“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来看你……”“这小兵哥还没恋爱吧？”

        天渐渐地麻麻亮了，路旁山峦开始现身，右边山峰上显出红光，然后是金黄，应该是朝阳投射在山尖，亮的部分开始向左右再向下扩散，没有光泽的地方也开始慢慢现出灰黄的山石和枯草来，山尖戴了顶白帽子，来时基本没看见雪，今早雪山出来了。山体越来越明显，公路越来越明晰，车也多起来，小兵哥快捷地超车，路越来越直，两边地势越来越开阔，离机场越来越近了，王爻松开了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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