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临终嘱咐 (2 / 2)
        祖林他一年添土上坟去好多趟，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秀英、祖祖辈辈的坟墓各占据哪个地方他都淸清楚楚。每逢添土上坟他都带上他三个儿子，把那个坟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称呼什么，发生过什么故事，他都一遍又一遍地指教给儿子，并嘱咐儿子，人就这样一辈辈延续，不能忘了祖辈，不能忘了根。每逢来祭奠，每人每份不能漏了。可自埋上二牛他没去，没亲眼看看他不放心，二牛应埋在他和秀英脚下，活着是他们的儿子，死后仍然是他们的儿子，自古就这么个理。

        他下了床晃动了一下身子，觉得还行。自然自语地道：“去会会老婆，看看儿子去。”虽是二月天了，但夜晚还是很冷的。他拿起压在被子上边的破棉大衣穿上，又到床头上拿了一卷纸钱，揣上火机，拉灭床头上的电灯，摸黑朝外走去。

        半圆的月亮已将落入西边的天际，天地间散发着昏黄暗淡的光。初八二十三出落半夜天。今天是二月初十日，根据月亮在空中的位置他判断这个时间也就是下半夜刚过。他在院子里找了根棍拄着，轻轻地敞开大门又轻轻关上，拄着棍沿着大街一步一驱地朝村外的林地走去。空旷幽静的街面上留下了他长长地身影，留下了一串棍子敲打地面的啪一一一啪一一一啪一一一啪地声响。响声在暗淡蒙胧的夜色中似鬼魂惊叫，震荡回旋，使人听了毛骨悚然。临街的狗听到响声也一声没一声地叫了起来。听着狗不紧不慢地的叫声，他想起小时候奶奶告诉他的歌诀：急咬贼，慢咬神，不急不慢咬鬼魂。听这狗咬的声音，不急也不慢地是咬鬼魂的声音。奶奶还说这鬼魂都是在夜半出来活动。多少年过去了，也从末见过鬼魂，而且这鬼魂之说在年轻一代已不存在了。今夜难道又出现了不成。要不，自己现在就已经成了鬼魂了也末可知。狗咬的就是自已。

        出街了，他站下来拄着棍子朝村西的祖林望去，祖林离村不远，越过一片菜园地的小路，百多米就到了。祖林里几十棵小松树黑幽幽的已依稀可见，一阵寒冷的小风吹过，小松树鬼魂似的在朦胧的夜色中晃动着。他掩了掩棉大衣顺着小路一口气来到了林地里，找了棵小松树依着，眼睛在捜巡着二牛的坟墓，原来就在眼前跟里，一堆新土筑起了一个小包，就团簇在秀英的脚下。他慢慢坐下，掏出怀里的纸钱放在二牛的小土包旁，打火点上，火苗在黑暗中欢乐地跳跃起来，映红了小小的土包，映红了老田头瘦弱苍白的脸。燃尽的纸灰像黑色的蝴蝶，又像黑色的幽灵，盘旋着飞向了天空。老田头盘腿坐那里，一边用棍子拨弄着纸火，一边轻声叹息道：“儿啊！爹对不起你了，活着爹没给你一文钱，死了爹给送钱来了，你把这钱打打包拾掇屋里去，自己慢慢使用。过几天我也就来了，在阳间里爹没给你讨上媳妇，在阴间里爹一定帮你讨上个漂亮媳妇，让你有个家安稳地过日子。”

        纸火燃烬了，月亮也不知在什时沉没了，天地间漆黑一片。寒冷的小风一阵紧似一阵刮着，坟地里的小松树发出了低沉的哀鸣。他缩了缩身子站起来，那些碗囗粗的小松树干疤吊相的幽灵般地在夜幕下轻微地晃动着，一座座的坟墓像一群巨大的困兽静卧在黑苍苍的辽阔的原野上。他转身轻步来到秀英的墓旁，秀英的墓不像二牛的墓，它高大圆实，上边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干枯了的蓁蓁草木。夜幕下他偶感晕眩，掩了掩破棉大衣，慢慢侧身躺卧在秀英高大的坟墓上。闭上眼，怱悠悠脑海中浮现出千万幅活灵活现的美好画面。

        秀英头戴草?，背着个喷雾器不急不慢地在棉花地里喷洒农药，两只芝麻刷子扎着两块红布子，垂到她坚实宽厚的肩膀上，红底白条的确凉方格褂在灿烂阳光地照耀下鲜亮晃眼，红朴朴的脸膛是那样的英俊健美。

        打麦场上，麦穰垛旁，月光下秀英依偎他怀里怱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仰头深情地看着他，喃喃地说：我爱你！随后便是温馨的热吻。

        夜校教室里瓦亮的气灯下坐满了青年男女，秀英，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那身打扮，站在讲台上高唱着英雄赞歌。秀英她王芳般英俊漂亮，声音浑厚有力。

        夏日的夜晚，清凉的河滩上，如水如乳的月光照耀着他们赤裸健壮的身体，他们幸福地躺在柔软的沙滩上，仰望着浩瀚的太空，畅谈着未来自由美好的生活。

        婚礼进行时，她笑脸盈盈，缓步朝他走来，他们携手慢步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还有???????????????

        那一幅幅美好的画卷，像天上的流星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晕眩已经过去，一声叹息，头脑也感清醒了许多，他睁开眼，一只刺猬正窸窸窣窣地从坟头上的草丛中向他爬来。他努力挣扎着坐起来，刺猬惊吓地急忙转身又逃回坟头的草丛中去了。又一阵寒风吹来，他感到非常的寒冷，用力掩了掩袄襟，盘了盘腿开口说道：“秀英啊！我就来了！这些年岁你把我闪得好孤单啊！我好想你呀！咱们就要见??”一句话没说完，又一阵猛烈地眩晕，他一头栽倒在秀英的坟墓上，两条干痩的腿本能地使劲地伸了伸，慢慢闭上了大睁着的眼睛。平静安祥地躺在长满枯草的妻子的坟墓旁－－－－就这样，黑夜中他静悄悄地来了，又静悄悄地走了。他抛弃了干痩的躯壳，净化成一股清风般的灵魂，升上了高空，又飞越高山，飘过海洋，超越尘世，到了那无限遥远的极乐世界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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