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拾忆
        在亲人眼里，城里生活比在农村条件好，他们意识不到不健康的成长经历会给一个人造成怎样的影响，这影响甚至一辈子。

        我曾经以为遇见爱的男人就得到了救赎，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如果井底之蛙从小就生活在井底，它是快乐的。对它而言，天地就那么大，它拥有了整个天地。它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它甚至不会关心自己从哪来，有没有父母。有时恨他们的“无意识”，有时渴望亲人理解我的委屈胜过于再爱我。所以我受不了母亲塞钱给我时的执着，也受不了父亲端一碗羊肉汤给我时的叮嘱（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它们轻易就能击溃我的面具，那个魔鬼一样坚强固执充满憎恨的面具瞬间羸弱无力，我讨厌他们可以轻易攻克我的防线，我讨厌躲起来哭的狼狈不堪。

        我可能是个傻子吧？！我有时希望自己可以坏一些，真的很坏很坏令人咬牙切齿细思极恐的那种坏，也许这样我才有资格斗得过这该死的命运和这人人都假装睡着的谙世。可是我认怂！

        小学五年级母亲来办转学手续，匆匆忙忙就把我拎回了老家。我没有户口，一直交的学费比别人高，姥爷靠养鸽子营生，舅舅舅妈没有管我，姨妈觉得姥爷负重就让母亲给拎回老家了。

        我记得那天教室里好多同学都哭了，我还记得我最好的朋友叫陈华艳，成绩特别好，长的也漂亮，每天都扎着好看的小辫子，去她家里玩过，她家里氛围特别好，她是个被爱的孩子。还记得我后面的同学姓蔡，我忘记那叫什么琴了，抱着放在腿上拉的那种，像个风箱似的，每次学校表演节目他都会上台表演。同学们送了好多小礼物给我，他们的橡皮擦，漫画书，铅笔等等。然后我就离开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也许他们是喜欢我的，他们还记得我吗？

        临走时公车上我坐在姥爷身旁，悄悄看见他哭了，不敢停留太久，怕姥爷尴尬，假装没看见。记不清是怎么告别的，却唯独记得看见他眼睛湿润的那一幕，永远记得。

        稀里糊涂的就到了老家，我的出生地。

        陌生令人窒息，我趴在床上歇斯底里的哭喊，我像个恶魔。任何人不准靠近我，不准碰我，谁碰我跟我说话我都会刻意放大嗓子嗷叫，魔童一样。他们想要把我拉起来，没有人可以做到。我想念姥爷，心里充满了恐惧。孩子的适应能力是强的，不知不觉就融入了。可是我……早已在身心埋下了他们看不见的隐伤，缺陷。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像极了“生离死别”的感受？为什么要让她产生信任，然后剥夺她的依赖？为什么要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承受这些负重？他们从未真的意识到那样的童年会给一个孩子在未来的生活带去怎样的影响。穷不可怕，可恨的是“断舍离”。

        老家屋后有一块平整的石头，三十多年过去了，奇怪的是我脑海总能浮现姥爷穿着蓝色中山装坐在石头上抱着一个幼儿的场景。如果那幼儿是我，我应该不可能记得。那个画面从未褪去。似梦非梦！

        后来母亲和父亲离婚，记不清哪年哪月了，选择性遗忘。所以母亲的概念对儿时的我而言最清晰的形象是穿着一条黄色裤子，连上衣都忘了，就是那天帮我办转学时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去我的学校见我的老师。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黄色的东西。

        有一年夏天，雨季，我趴在窗户上看见屋后的梨树落了好多梨子在地上，姐姐冒着电闪雷鸣****去捡了好多回来，我们在家里吃的很开心。后来春暖花开的季节最能让我驻足的只有梨花，雪白雪白的，仿佛每一片花瓣里都延伸着无限美好。

        也是夏天，家里种了很多西瓜，老被别人偷。后来我和妹妹去瓜地看瓜，夏天的雨说大就大，风大的感觉要把我和妹妹吹走似的，我们坐在地上草丛中，躲在同一件雨衣里，裹的紧紧的坐在一起，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温暖。后来就特别喜欢下雨，喜欢躲在雨伞下雨淋不着我的那种感觉，像有人（雨）欺负我被人（自己）呵护了一样。超级喜欢狂风骤雨打着雨伞在路上走，有一种变态的安全感……雨下吧，使劲下，风吹吧，使劲吹，我还有伞，只要我手中紧紧握着它，你们是干不掉我的！

        有一年我痢疾，肚子疼的直不起身，姐姐扶起我拽上背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吵闹（经常打架）都荡然无存。至少往返了六次！家里大人不知道去哪了，有时候我觉得姐姐像妈妈！可是工作后有一年回家过年，一件在我儿时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阴影）终于真相大白。

        小时候浓眉大眼，长的是家里最好看的。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亲姐妹也会心生嫉妒？有一天早上睡醒站在镜子面前梳头发现有一块明显短了一大截，可那时候的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是人为，打死我都没有想到是姐姐干的。那时候经常听村里人讲鬼故事，绣花鞋水鬼啊之类的，特别怕鬼，以为真的有鬼，那时候真的以为是鬼干的，就装作若无其事，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咋咋唬唬，出奇的冷静，也不敢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一过就是十多年。那天在院子里亲耳听见真相后……完全懵圈，五雷轰顶的那种。这个折磨了我十几年的无聊经历居然只是人为？那一刻我觉得好笑，欲哭无泪，因为姐姐是带着调侃丝毫没有觉得愧疚说出来的，太风轻云淡了。在场的人看来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一个玩笑，如果跟一个玩笑置气认真反倒显得自己小气。那一刻我想拨开时间钻回去，告诉自己不用害怕了，这个世界没有鬼，可是我脸上却只能挂着他们看不懂的微笑！所有人丝毫认识不到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心理疾病。是无知吗？是无知的问题吗？我多么渴望有一个声音冒出来打破我内心深处的委屈“你怎么可以这样？太不对了！”，可是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似乎不以为然……那个阳光明媚的院落里，我好尴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尴尬，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那一刻我想早点启程回到我工作的地方。

        恋爱的时候最讨厌被说敏感，怎么可能不敏感？谁能告诉我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怎么开心快乐？可是我原本是那么的天真活泼啊？！

        我病了……我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但唯独喜爱蓝天白云草木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我有时步入它们，仿佛可以跟它们说话，这是我唯一欺骗自己生命是美好的理由。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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