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独濯
  写于2014年8月8日晚

  农历七月十三，天气一如既往的闷热。熬到“月上柳梢头”之时，出来洗澡。

  今夜的月，虽不是最圆最大最亮，却别有一番诗意的气氛。如此环境之下，只适合文人写诗作文，发一通感慨。若你在欣赏月之美时，猛然看到一个人仅着内裤一条在月亮底下洗澡……想想，都是一件破坏气氛的事儿。不过，我就决心破坏气氛一回！我家屋后有一个水龙头，从那边引水到此处，供人使用。趁夜色弥漫四下无人，脱了衣服，拿上洗发水香皂毛巾一类，还有水桶，出来洗澡。

  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发出幽幽柔柔的银光，娴静如一美人。微黄的光晕，不正是这位美女的围脖吗？夜空甚是明净，显出淡淡的蓝，带着点鱼肚白；有浮云流动，仿若游丝；忽而风起云涌，那月亮就往云里躲。难道它知道我要露天洗澡，因此害羞得多了起来么？不过，云层很薄，月光照样可以穿过，洒下来，铺在大地上，直如一层霜。那云真是薄如蝉翼，形似轻纱，月亮身处其中，更增添了一丝妩媚，“便如刚出浴的美人”，妖娆万状，体态迷人。李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多形象的比喻！绝美的意境引人遐想。李白有诗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古往今来，人世沧桑，物换星移，唯独天上的月依然永恒，见证了人间多少悲欢离合，无论阴晴圆缺，它一直都在。

  清冷的月光铺满了大地，映照在我的身上，低头一看，身上还是前几天在外与烈日亲密接触时的痕迹。赶紧用水打湿全身，抹上香皂，一遍一遍地搓，力求熟人见到我时不会大叫“呀，你又黑了！”和陌生人见到我时不会暗笑“呵呵，真黑！”。若真能如此，余此生无憾矣！

  月下独濯，思绪乱飞，居然想到了白居易的《长恨歌》，记得里面有几句描写杨贵妃洗澡的句子：“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用“凝脂”把杨家美女白皙如雪的肌肤描绘得淋漓尽致，不禁使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不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地此人，非玉环入浴也，乃乡野村夫露天沐浴也！此处当然不是“华清池”，也没有“温泉”，更无“凝脂”，只有俗人一个，并洗浴用具若干而已！

  接满一桶水，举起就往身上浇去，水花飞溅，一身的热气随着这水流走，一股清凉，从毛孔进入皮肤，又渗入到骨子里，凉意自脚底冲起，走遍周身血脉，这一桶水浇来，真如龟裂的土地“久旱逢甘雨”，顿觉浑身上下，热气骤消，神经末梢都放松下来，感觉畅快淋漓。一桶接着一桶，在这样大热的天气里，就该如此降温解暑，消却全身疲惫。洗澡，人生一大乐事也！——虽然涉嫌严重浪费水资源，又有引发感冒之可能，炎炎夏夜，有谁不想这么做的？唯一不同的是，别人在浴室，而我独暴露于天地之间……我觉得，这正是释放自己心中积郁，感受自在为人的好处的妙法。于夜色正浓时，在屋外洗一回澡，想来也是无伤大雅的吧？再说本人俗气熏天，本就没有什么雅不雅这一说。《世说新语》里有一则关于“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的小故事：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古人尚且不避世俗眼光，敢于“脱衣裸形”（就差脱衣裸奔了），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一枚，月下露天洗澡而已，希望没有人说我此举有伤风化或伤风败俗之类，否则，在下罪莫大焉？

  洗澡，乃人生世上不可避免之重要活动。婴儿一出生，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老人驾鹤西去，最后一件事也是洗澡。洗澡，对于生者、逝者同等重要。活着的人洗澡是一种享受，甚至是生存的需要，死去的人洗澡可视为一种仪式，象征脱去凡胎，永升极乐。

  人的身上极易藏污纳垢，所以需定期洗濯，把看得见看不见的污秽清洗干净，如此方能“干干净净做人”。可惜有的人外表光鲜亮丽，内心丑恶不堪，此类人洗澡，不仅需洗身而且必须洗心洗德。

  白居易有一次洗澡之后写了一首《沐浴》，其中有这两句：“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今朝一澡濯，衰瘦颇有余。”洗一回澡而已，白大诗人竟然写诗纪念，可见洗这一回澡对其感受之深。一年都不洗澡显然是夸张说法，也许诗人长期颠沛流离，连洗澡都不容易，终于能够洗上一次澡时，出来却发现自己变“衰瘦”了，可以想到作者甚至那个时代的贫苦农民处于怎样的生存环境。相比之下，如今天天得以洗澡享受者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是个有福可享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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