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雾起颦河
  雾很浓，深秋的颦河直冒寒气。

  那位青年大夫从遥远的地方走来，迷蒙的世界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把他轻轻地含住，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隐隐约约的灰色世界。

  无论离他多远，无论离他多近，都绝听不到他脚下丝毫的委屈。他刚踏上那架年久失修的黑木桥，便听到了一个姑娘的呼救声，尖锐的叫声渐沉渐微，伴随着一阵“啵隆啵隆”的水响。

  月光色的晨雾，在河上徐徐升腾、缥缈游移。

  年轻大夫的衣裳是深灰色的，他的两鬓和后脑勺各有一束白色的长发，像是结了霜。他的药箱是用淡褐色的竹篾编成的，里面装着些常用的药材和简单的用具，另外还有两本书，其中一本比较薄，总是放在特制的薄夹层里。

  在这缓缓流动的灰色调中，只有残损的黑木桥比较显眼，其余的东西都很模糊，近处的山也只能凭感觉辨识出来，然而无论它们有多近，都给人以无法抹灭的远的感觉。所以，这个年轻的大夫即便有些着急，却看不清是什么人从桥上落了下去。

  深秋的颦河只能淹及一个成年人的胸部，水流平和，远远看去，像一个活泼的淑女，然而只有当你的手指轻轻触及她，才会猛然醒悟，这个淑女完全是用坚冰雕成的。

  他不仅是个大夫，或者说，他有寻常大夫所没有的敏锐感觉，这种感觉是一种力量。凭着声音，他确定出了她的位置，然后几步跨到一尺多宽的桥中央，——雨后的桥很滑，有时还因河面飘起了白汽而看不清桥面。他的身手相当敏捷，药箱落在桥上的同时，健硕的身子已跳到了河中。河水冰凉刺骨，不过他救人心切。他迅速找到了那个落水的姑娘，她的身体又僵又冷，正在无力地向上抓扑。

  一阵更大更持久的“啵隆啵隆”声，彻底打破了寂静的灰色调。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他将那名双眼紧闭、嘴唇发白、浑身发抖的年轻姑娘抱上了岸，然后将她放在枯黄的草坪上，说了这句话。那姑娘的身子还没抖几下，他已奔到桥上取回了药箱。环顾四周，昨夜的雨似乎连石头也淋透了，哪里还有可以生火的柴草！他是大夫，救死扶伤是他的责任，所以他只好抱着她往山下那条石子路上小跑而去。

  “那边有一个茶馆，也许你从那边过来看到过，就是怕夜茶馆，离此不远。这一带我熟。你放心。我是个大夫。”他一边小跑，一边向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子大声讲话。那姑娘紧紧缩成一团，像条白蛇，头发从他的臂膀外侧散了下去，湿漉漉地飘扬着。两个人的衣裳都在滴水，幸而没有冰风，但是他跑得很快，冷风就疯狂地袭了起来。他只好放慢脚步。

  她还有些意识，只是张不了口，牙齿上下磕碰，发出一连串“咯哒”声。她也管不了许多了，身子直往他怀里钻。在这个扑朔迷离的世界上，对她来说，他的怀是唯一温暖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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