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祭司
        “当、当、当…”前院传来阵阵敲门声，声音回荡在山间，清澈致远。冯时的耳朵微动听到门前来人呼吸时发出的嚯嚯声，脸上的笑意急速收敛，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略带愤怒的踢了一脚深衣下摆，向前迈了一步。虽只迈一步却缩地成寸，瞬间穿过中庭来到前院，冯时吐了一口气，打开了门。门外忽的起了一阵强风，吹起一地晶莹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凛冽的吹在来人的脸上，纵横的褶皱被吹开，让来人年轻了几分。冯时明显不愿看到眼前此人，半侧着身子语气竟比风还冰冷：“你来干嘛。”冯时稍稍屏气，又皱了皱眉补了一句“你离我远点儿，膻，别污了我的门。”

        来人并不介意冯时明显的刁难，习以为常般的向后退了一步，冲着冯时咧嘴笑了笑，露出焦黄不齐的牙齿，灰白的长发遮住眼睛，却衬的眸子更加明亮，手中枯木制成的权杖抬起，重重杵进雪地里，抱了抱拳，但却并无太多敬意。与往日不同，大祭司平日里岣嵝的后背此时挺的笔直，呼吸时从胸膛发出的嚯嚯声也消失无踪，只是雪花从天而降，层层落在他披散的长发上，将他的脸映的更黑了一些。

        “主上说，阁下有些过分了。”字句像从牙缝中挤出，平日的慈祥与此时满脸的阴厉形成鲜明的对比。冯时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嗤笑出声“她是你的主上，可不是我的，凭何管我。”最后一字出口，猛地顿住，大祭司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射了过来。

        “您别忘了，您与主上曾允诺过得事情。”面对内力高深的冯时，大祭司并无丝毫畏惧，反而隐隐有些顶撞的意味。冯时又看了一眼大祭司，眼神愈发深邃，但并未回答大祭司的话，只是略显得有些感慨。“盯了我这么久，你对她倒是忠心。”

        大祭司微微俯身低了低头，躲开冯时的眼睛：“承蒙夸奖，主上交代的事情，做属下的不敢有半点疏忽。”

        冯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眼神却愈发冰冷，周边的温度竟也低了几度，此时拍打在大祭祀脸上的风雪变得更加坚硬，将大祭司的脸划出一道道浅浅的血痕。“你不怕我？”话语间的杀意凝实，像一把长剑直直的架在祭祀的喉间。大祭祀貌似并不在意从脸上的伤痕中渗出的血滴，只是渐渐沉重的鼻息出卖了他此时所承受的压力，将将脱口而出的“为何要怕”也变成了“怕，但您不能杀我。”

        冯时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嘲笑祭祀的胆量，转身将门合上。只听院中回响起淡淡的声音。

        “滚。”

        待杀意渐渐消散，大祭司缓缓的抬起头，后背又重新变得弯曲。深深的看了一眼合上的木门，咳出了声，然后慢慢转身消失在依旧肆虐的风雪中。他仰头看了一会儿飞在云端的鹰，苦笑道“老了”。或许年纪越大越能体会到面对死亡的恐惧，而没有人愿意死，所以在面对冯时的时候自己竟连出手的勇气都已经消失殆尽，大祭司感慨着，人都是会老的吧？

        回到草原的时候天边刚好泛起晚霞，一层一层的橙红色平铺向远方，大祭司看着远处帐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在灯火的映照下冉冉升起，勾着月亮一点点下沉，与西边的太阳抢夺着天空的主权。

        “天…总是要黑的啊。”大祭司抚摸着手中心爱的权杖，微微发抖，听着远处人们的嬉笑、歌唱，内心开始挣扎，但是一想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又终于静下来，做出了决断。

        人心到底是什么颜色，是亮着光、让人温暖的红，还是无法直视的，让人畏惧的黑色。大祭司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颜色，有时候他也想剖开自己的胸膛，掏出心来告诉大家，你们看啊，我的心其实也是红色的。可是，为何会做出这些事情。祭司就这样站在草原隆起的山丘上，凝视着，深思着，直到远处部落的帐中传出第一声惨叫。呼喊声、犬吠声、人们急促而慌忙的求救声，一声一声重叠翻滚，直到所有棚帐中的灯都亮起。

        部落的反应很快，除了开始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来便开始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围绕着各个帐间，形成有序的防线。阵阵喊杀声回响在夜幕中的草原，部落做了充足的准备，起初只是为了保全被神召唤的雪山之子，现在是为了部落的延续。作为草原上最富足的部落，他们也展现出了其应有的实力，局势渐渐被控制，胜利的天平仿佛已经倒向了他们，尤其是当部落的骑兵们骑上战马开始奔驰在战场上时，这场夜袭已经彻底被宣告失败。人们更加奋勇，手中的弯刀划过一条条生命，鲜血流淌在草地上，飞溅在毡房上，挂在刀剑上，一滴滴低落、一股股湍流汇聚，似乎胜利已经近在咫尺。就当人们都以为一切都已成定局，准备宣泄或胜利的喜悦或失去亲人的悲痛时，弩箭呼啸而至。

        不知道是从哪里射出的弩箭，铺天盖地，竟是无差别的攻击，一支支从天而降，射穿帐房，射翻燃着的火盆，射进正在缠斗着的人们的身体。骑兵从马上坠落的时候终于看见，在围着部落的山丘上，密密麻麻的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幽灵。骑兵开始组织冲锋，向着山丘、向着弩箭、向着月亮。一声声战马的嘶鸣，一声声弩箭穿进肉体的剧烈摩擦，一声声物体坠落的声音响起，更加密集的弩箭从那些幽灵手中发出，撕着风刺进耳朵。近了，更近了，冲在前方的勇士刚刚举起手中带血的弯刀，便眼睁睁的看到一支弩箭在眼前慢慢变大，箭尖泛着的寒光，冰冷的、缓慢的扎进了他的眼睛。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刀还在挥舞着，身下的战马还在奔驰着，只是眼中的天空越来越暗，直到再也看不见草原。

        大祭司缓缓转过身，抬头望着升至天空正中的明月，风从他灰白的长发间隙穿过，带着身后嘈杂混乱的声响飘向远方。大祭司将权杖抱在怀里搓了搓手，似乎天儿更冷了，风更大了，甚至吹红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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