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楼
        2020年9月，我再一次背井离乡，心里载着一座城，城里的人一如既往。

        小城坐落在南方大省的偏远地区，小镇在小城里毫不起眼，小楼是组成小镇建筑中平平无奇的一员。在信息泛滥的时代，那里也未曾知名，只是一块渺小、贫瘠的土地。207国道从小楼旁一窜而过，穿过小镇，直奔大陆南端；他带来了人们对未来的遐想，以及对明天的希冀，美好的向往影响每一个弱小而无知的身影。

        自打我有意识起，我家的根就扎在小楼了。斑驳的痕迹刻在楼体上，柴火熏黑的墙面不停往周边蔓延；像清水里的墨滴，不停扩散，以点带面逐渐黯淡直至消失。而我对小楼的记忆也是如此，逐渐消失，却又埋在大脑中的每一个角落。

        小楼最开始是信用社的公家楼，爷爷是里面的老资历员工；许是这样也使得我家过得相对较为体面，也有足够的落脚地儿；而爷爷也在这片土壤慢慢扎了根，将大半生都留在这个小镇。

        以前住小楼的时光，蟑螂、老鼠、蜘蛛以及各式各样的飞虫是常客，蜈蚣是偶有的稀客；这让我对抗可怕动物的免疫力得到有效的提升，即使是在工作后房子里面有臭虫也能不慌不忙地清理和从容应对。对蟑螂更是不用说，我近距离见过爷爷徒手抓半个巴掌大的蟑螂，也对此感到无比的钦佩。

        在堆满杂物的阳台不乏朽木，朽木中有时候会生出一只只蜈蚣，大的有约七八公分长。这种很多条腿的虫子不免让人感到害怕，我也时常会想是否有只蜈蚣大王住在小楼，如果有那肯定是是在天台，因为只有那里我没去过，这种没经历过没看到的事物总能让人充满臆想和猜测。当然如果真的在我也不敢去探测，虽然对此有很大的好奇心，但是一想起西游记里满肚子眼睛的蜈蚣精就觉得异常害怕，所以去捣毁他的老窝这个想法也只能搁置，直到现在。好在蜈蚣大王的子孙们很多都被爷爷打死了，一直到我们搬走，都没有受到蜈蚣家族的侵害。

        以前小镇的晚上除了国道旁都很安静，小楼恰好在不安静的位置。夜晚仍有汽车的驾驶声，车灯从窗边划过，像无数场短暂的电影，天花板是个小小的屏幕，不停的开幕谢幕，这些亮光来来去去，时而扰人清梦，时而为夜半清醒添加乐趣。我想现在的小楼应该还是睡眠不足，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矗立在那里，像远郊的老树。

        小楼的这种疲倦会持续到凌晨，天微微亮的时候倦意会无比强烈地袭来。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吆喝、三轮摩托驶过石子路的“突突突”声、还有辨别不清的鸟鸣......如果是夏天，还有从夜半到黄昏无止境的知了声；如果是开学的时候，学校的广播也会早早响起......这些声音有时候把人从倦意中硬生生拖拽出来，脸磕得生疼，但也会因此得以尝上新鲜出炉的早点；而有时候伴人入睡，提前逃离这尘世的纷扰。这种凌晨伴随我到了现在，清晨还是会有各种杂音，“回收电器、卖豆腐花、车和路面的磕磕碰碰......”只是现如今，却再也难以体会。

        小楼陪爷爷奶奶过了大半生，自所有人都离开小楼后，这也成了我思念他们的唯一寄托。

        爷爷读小城里的师范毕业，以前在村里当干部，后来分配到农信社工作；拖家带口，来到了小镇，住进小楼。据他口述，小楼旁边的中学建校时他还参与帮忙。岁月划在他皮肤上的伤痕，是时光积累下的故事。据说他以前还参与过上千人的村斗，这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慈眉善目、温和儒雅的白发老头，在街坊邻里也是受人尊敬。这让我很是不解，不解到底是个人的虚伪还是众人的虚伪抑或是所有人的虚伪。

        在他们那个年代的小镇，知识分子只是分辨识不识字的文化用词，奶奶与爷爷的最大不同就是不识字。我不知道那个年代有没有恋爱，只知道那个时候的婚姻就是爱情。我很少见过他们吵架，许是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年过半百，早就过了那个磨合期；也许是时代的必然，夫唱妇随是他们年代最合情合理的家庭相处模吧。

        奶奶不识字，但是也喜欢看电视，我看过无数次的央视西游记，至少有一半是陪奶奶看的。分家之后我随着父亲搬进公家新盖的小院落，在那里很少有机会看电视，于是跑回小楼看电视成了我那时最大的乐趣之一。每次在小楼吃的饭都很香，奶奶做的菜很好吃，这些味道我已然忘记，却依稀记得那是极其美味的。这种遗忘了的味道就像在记忆里留下的一道刻痕，除了深刻，什么也没有。

        小楼大门朝东，楼下有块大空地，这使得小楼的午后特别安逸。在这静谧的时光里，一切都显得很舒适。有时候奶奶会在楼下劈柴，使一口黝黑略带铁锈的柴刀，骑一匹坚实的矮脚凳，在柴堆里大杀四方。劈开的木柴堆到楼梯口的右侧屋子里，这间屋子是专用柴房，里面是堆得老高的木柴，妥实的火灾隐患。柴房中央有一口井，是在小楼的生命源泉，由水泵抽水上楼顶的蓄水池，每当蓄满的时候，小楼的头顶便哗啦啦往下倒水，每每这是我都会想，蜈蚣大王会不会趁机洗个澡呢？

        通往楼顶的不是楼梯，而是锈迹斑斑的爬梯。这个爬梯由钢筋直接钉在墙体上，没有防护措施，以至于胆小的我没力气也没胆量爬上去，这也是我没有上楼顶查看是否有蜈蚣精的原因之一。

        小楼的楼梯宽度适中，但是陡而窄，爬起来有些吃力。这种水泥楼梯在下雨天极其危险，而这种危险让我加深了“富贵险中求”的理解；我在楼梯中捡到过半张一百元的钞票，据爷爷说能换五十，这对于年少的我无疑是一笔巨款，也是我人生中得到的第一笔意外之财。爷爷说换到的钱给了我爸妈，我不知道事实如何，兴许是和压岁钱一样被存起来了，也可能是根本换不了钱，只是爷爷给我的一个小惊喜；这个惊喜曾经快乐了我一整个夏天，也让现在的我遇到不如意的时候还能说是因为当年花光了运气，不再气馁、继续拼搏，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向往。

        当年想着用运气买一台滑板车，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过第一台滑板车，大概是因为执念本身就应该埋在骨子里吧。

        多年后的某个夜晚，小楼矗立在我闪闪的眼睛里。小楼现在没人住，却又扎满了根，躲在记忆每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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