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了也要面子
        坐西朝东的大厅应该是太平间里最宽阔的一间房子了，大概有四五十个平方那么大，两边各有两根圆形小柱子，上面用白纸粘贴着一副对联“良操美德千秋在、高节亮风万古存”，大气磅礴。

        里面的人更多，还摆着几张桌子，方便吊唁之人歇息。南北两边的墙上密密麻麻的立着很多花圈，南面还有一根长绳上挂着很多被面，罗汉知道这是西北家乡的风俗，俗称送“帐子”。再一扫门口的情簿和收受礼金之人，罗汉心知这一家怕是来头不小。

        这个时候也无暇思量，因为隔着五六米之处的空中，几个气泡正围成一圈，而中间就有两个气泡正在互相纠缠着，远远看去像是戏耍一样。

        “哈哈，还没分出胜负啊，真是太好玩了。”李强大笑着往前飘去。

        此刻两个气泡正在上下翻滚，好似在互相冲撞。罗汉也觉得大开眼见，不自然让人想起活着的时候看的电影上，两个气团上下翻飞，你追我逐的特效。而且，现在这两个气泡上面都被一层白色的烟雾笼罩，飞腾之时自然更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科幻感更加强烈。

        接近之后罗汉看的更清楚：准确点来说，这两个气泡不是你来我往的纠缠，而是一个气泡正在追逐着另外一个，可以说是一攻一守。此刻，处于进攻方的气泡一边向前追逐着，一边还在不停的喝骂，“叫你乱说、叫你放屁、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家的事情，我弄死你！”

        而另外一个虽然处于不停躲避的劣势，但嘴上也不示弱：“贪官污吏！你是贪官、你儿子也是贪官、你们一家就是贪官，事情做了，还不敢认了？！我就说，我就是要告诉大家。”

        虽然还在坚持，但实际上他已经在尽可能的躲避对方的冲撞。只是，冲撞人的速度远远快过他，往往躲避不及，被撞得弹飞之后又摇摇晃晃继续躲避着，就看还能坚持多久。

        但罗汉更关注气泡的本身，与自己透明气泡不同的是，这二人的气泡颜色呈现灰白色。因为在这两人的气泡外膜上，似乎都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苍白色的烟气，覆盖在整个气泡上流动，而正在喝骂的人覆盖的烟雾分明比那个竭力躲避之人要多得多，如果说躲避的气泡，他的烟雾是有几毫米厚的话，那么冲撞的人，他的烟气就有一厘米以上。

        看着烟雾，罗汉瞬间记起了李老太房间里那给他饥饿感觉的香火，无论是颜色还是形态，都给了他非常相似的感觉。难道这香火真是死后气泡的食物？虽然是疑问，但他已经有了肯定。而且，肉眼可见的是这两人的漂移速度远远超过罗汉自己，他猜测着气泡的速度说不定也与香火的多少有关系。

        和老周他们一起围观的还有一个气泡，此刻正方向不定的晃动着，从气泡中还不停的传出焦急的声音：“哎，你们不要打了，都已经是死了的人，大家也都一把年纪了。不就是嘴皮上的事情，用的着这样闹吗？看看，又进来一个了，赶快停下来，让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老李，你把老张冲了这么多下，也应该出气了，不要再撞了，会出事的。”听说话的口音，应该是个女性。

        这应该就是李老太了，罗汉慢慢的靠近，他打算仔细看看老太太的气泡和内里的香火。“奶奶好，这是怎么了？”

        “哎，你好你好。啊呀，这么年轻啊，你们是一起的吧，怎么你也死了，真是怪可怜的。”老太太死后依然不改啰嗦的习惯，叹息了几句后絮絮叨叨的给罗汉说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个老李是三人里面来的最早的，来头真的不小，死前是市里面离休的老干部，儿子更了不得，已经是临近某市的副市长，父子都是人前显贵的人物，出于家室身份的关系，据说要停放七天之后才下葬，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而李老太和张老爷子则几乎是昨天前后脚进来的，今天是第二天。

        三人死后发现还能以气泡的方式继续存在，尤其是还能认识别的气泡，自然别有一番惊喜，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几乎是一直待在一块聊天打发时间。

        本来挺融洽的关系，但是看着前来吊唁老李的人到今天依然络绎不绝，而且非富即贵，其余两人尽管也有亲戚朋友，但和人家一比难免小巫见大巫。这人死后也讲究面子，更何况祭奠老李的香火明显多于其余两人，老李言下不免得意，另外二老当然心里就有点酸溜溜的滋味，老张心里气不过，有时候说话就带点刺，但老李站在上风，再加上老太太旁边打马虎，也就没当做一回事。

        坏就坏在前面一会老张独自一个人出去遛弯回来，说是看到有个人给老李儿子在太平间的门外悄悄给了一张银行卡，说是慰问云云，说的活灵活现。然后损老李说他儿子受贿，怪不得有这么大的排场，怪不得要放这么长时间，说不定就是他儿子借老子死亡的事情大做文章，表面做孝子背后当贪官，下葬的越迟拿得越多。这还怎么得了，老李一气之下就和老张吵了起来，最后发展到冲撞的地步。

        罗汉边听边看，老太太气泡的整个外膜确实好似被覆盖了一层白白的气膜，在表面上缓缓移动着，如果不注意观察，都感觉不到它在流动。而气泡内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涌进去的白烟，同样覆盖住了老人的全身。罗汉想要仔细看看里面，也看不真切。只是看着白烟好像也在里面缓缓的飘动着，有向身体凝聚的趋势，似乎正在被吸收，不是细心打量之下几乎看不出来。

        罗汉不清楚自己的气泡膜是什么状况，但他记得自己看过李强他们几个人的气泡，浑圆如鸡子，根本没有一丝缝隙，也不知道白烟是怎么进去的，或者是气泡膜有着特殊的吸收功能。

        如果说香烛燃起来的烟雾是白的，那么那些点燃的冥钞裱纸应该是黑色的烟雾，为什么我只能看到白烟而看不到黑烟？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变故？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否则老太太看出你心不在焉，恼怒之下有可能就此闭口不谈了。罗汉做出耐心的样子听着老太太唠叨。

        “哎，你说说，即便是真有这回事，那又咋地，新闻报纸上见的多了，用得着这么咋咋呼呼的？我们都已经死了，贪不贪的，和我们又有啥关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咋气性都这么大的，有钱有势就了不起了啊，真是死了都不知道悔改。”

        罗汉听着暗暗好笑，老太太嘴上的埋怨，实际上还是有所偏向，当然换做罗汉也有可能是这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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