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2 / 2)
        ……

        此戏此曲，如一枚重型炮弹狠狠击中陈关桐。她整夜落泪，嘴里哼唱着那首曲子而无法自拔。

        第二天，下人陪她来到离客栈不远的胡英莲家。英莲跟前有好几个病人，关桐就问有没有瑶琴，她好打发时间。英莲家里刚刚添置了一架，给腹中孩子预备的，想让他成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的学霸。关桐来到琴房，凭着记忆叮叮咚咚试弹那曲《烟花易冷》。等英莲看完那几个病人，关桐的曲子也基本圆熟。

        在岱山岛，英莲听过无数歌曲，这么忧伤的曲子还是首次听闻。待得坐到英莲对面，关桐兀自梨花带雨。一番望闻问切后，英莲说：“从脉象看，你气机不畅、运化失常。刚才听你琴声，让人不禁泪目。想必你曾经为爱痴狂，奈何缘浅，情深无归处？”来宁波之前，关桐知道这次是女郎中，可没想到如此年轻漂亮、善解人意，让她一下子生出亲近之感。淤积多时的感情受昨夜戏曲的激发已是鼓荡不已，听了英莲这直入肺腑的诊言，关桐放下矜持，将一曲相思原原本本地跟英莲讲了一遍……

        知道关桐就是那个让张镗梦中喊了七百八十四次的女孩，英莲一下子找到了病灶。我闻瑶琴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多情离乱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英莲说，如果关桐不嫌弃，可以住在她家，她愿意想个办法治愈这个病。两个下人感激得直磕头，打定主意要做一面大到可以当被子盖的锦旗给这位神医。病人相信郎中，郎中爱护病人，这是嘉靖年间和谐医患关系的典范。

        在卫所兵、客兵、乡兵都不顶用的情况下，经兵部等有关部门同意，一些将领开始招募新兵，组织有战斗力的军队。张镗想在宁波难民中招一些人组成决死队，因为这些人有强烈的复仇欲望。戏园子难民集中，张镗觉得是个发布征兵公告、进行征兵动员的好地方。张镗找到了辛时孝这个大股东，大股东在自己三进的大宅设宴款待。张镗说：“几仗打下来，我的兵马损失了很多。虽然又勾补了一些，但战斗力很弱，就像你见过的大嵩军户。”时孝说：“谁能想到那精心打磨的锁子甲之下，跳动的是一颗颗热爱和平的心。”张镗说：“招新兵是一个方面，我更缺的能训兵、能领兵的将官。郎冰已答应加入，袁十五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儿，当兵行，当将不行。”时孝说：“我觉得你是嫉妒他有两条胳膊。”张镗咧嘴一笑：“如果你能加入，我愿意放宽条件，不用你自断一臂。”打量了一下庭院又说：“一朵岛花插到了你这坨牛粪上，小日子过得比蜜甜，我看劝也是白劝。”时孝说：“也想过安逸的生活了？不会想起了陈关桐吧？”张镗像挥个苍蝇般挥挥手：“别跟我提这个！”时孝盯着他问：“为什么不行？你看重她、心疼她，害怕死了连累她？你千户所的军户代代繁衍、生生不息，从来没有人因军户生来就要打仗而终生不娶、终生不嫁。如果都像你这样想，穿山千户所还是千户所吗，穿山绝户所！”张镗说：“操，你这嘴，比我还损。”

        正说着，胡英莲端菜上来：“菜淡酒劣，请张千户谅解。”张镗说：“哪里哪里，你是神医加神厨。其实啊，有‘胡姬优黄’，我就醉了；有胡姬，时孝就醉了。”英莲嫣然一笑：“我也想醉。我答应治好一个人，可没做到，心里烦着呢。”张镗装作吃惊的样子：“这世上还有你治不好的病？你一向是药到病除的嘛！”英莲还没开口，琴房传来关桐的那曲《烟花易冷》。英莲说：“药是到了，正喝着优黄呢。病除不除，可就看你了。”张镗看看时孝、看看英莲，指指琴房，最后很不安地指指自己：“我？”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张镗气急败坏地把筷子一扔：“套路，全都是套路！”英莲说：“我制成了上好的金疮药。将来你张将军的队伍，休想从我这拿走一包！”张镗很不情愿地起身出去，边走边嘟囔：“宁波套路深，我要回穿山……”

        琴声陡高，接着嘭嘭嘭连断三弦。英莲转头看时孝，时孝说：“《三国志传》里说，琴声忽而高昂，必有坏蛋窃听。”英莲捶了他一下，还待说什么，就听那边传来似是人倒下的声音。二人奔进琴房，见关桐躺在张镗臂弯，已然昏迷。张镗喊道：“额滴神医啊，我到底是她的药啊还是毒药啊？”英莲忙不迭地拿来一些药物喂下去。时孝说：“你到底说了什么把陈小姐气成这样？”张镗说：“我什么都没说！”时孝说：“那你是不是对人家动手了？”张镗都快哭了：“我敬她如神，哪敢啊！”英莲说：“都怪我，事先也没告诉她你还没死。用药过猛，忘了中医药中的‘君臣佐使’之道。”

        陈关桐醒后，张镗谨遵医嘱，像当初那般粗声大气地给她讲了很多笑话。若非关桐需守孝三年，胆大包天的张镗甚至想直接去苏州提亲。

        临别之日，关桐跟英莲像对亲姐妹般难舍难分。这间隙，张镗冲时孝举了举胸前玉玦，时孝摇摇头。好不容易洒泪而别，张镗把关桐及下人送到码头。关桐走上踏板之前，向他伸出三个指头。张镗拇指食指相对，也比划个同样的手势。他还咧着大嘴唱了一首很滑稽的歌来逗她：

        如果说你真的要走

        把我的画像还给我

        在你身上也没有用

        我可以还给我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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