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寻医第二小队带回了好消息。这个好消息对于罗绸来说，不仅在于胡姬医术高明，更在于胡姬本身。

  从岱山岛上胡姬救治他的小船员的那一刻起，胡姬的形象就在他心里生了根。父亲对他的训诫跟朱均坦对朱煎的训诫如出一辙，他只得答应以家族事业为重。如今乱世到了，父亲不在了，岱山岛的日子恍如隔世，可他心里依旧放不下胡姬，那是他的青春记忆。

  罗绸见到胡姬愣了一下，随即满脸堆欢：“想不到在这小山村里见到岱山岛的故人，可喜可贺。”胡姬说：“抢劫、杀人，我没有这样的岱山岛故人。”罗绸说：“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可是你却依然是你。还是那么执着于是非对错，还是那么冷若冰霜，真是让暗恋你的我肝肠寸断。”胡姬说：“我已订婚，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罗绸说：“听说了。‘胡姬名花有主’跟‘陈纨巡抚浙江’一道入选岱山岛嘉靖四年年度五大噩耗。”顿了顿他又说：“订婚的时候，你根本不了解他。可悲的是，你承认了既定事实，放弃了重新选择的权利。”胡姬说：“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我都不会后悔。”罗绸说：“啊，好感动。刚才跟郎船主聊，知道这段时间你在海上风吹日晒，也没带八白散之防晒系列，你都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加上你这男人的发髻，走在路上谁能认出你是当初的岛花胡姬？男人往往喜欢好看的皮囊，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确信他的喜欢不会打折扣？不到自己的葬礼之后，你就别说已经看清了一个人。说实话，我现在对于女人的身体没什么好奇心了，时孝这个童子鸡还没进化到我这个阶段。一个想得到你的身子，一个想得到你的心，你说哪个更可靠？”胡姬控制住自己混乱的思绪，反击道：“你这张嘴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能把死的说活了，又何必让我来救治伤员。”说着起身就走。罗绸一叠声得道歉：“怪我怪我，恳请胡神医为我的部下疗伤。”

  接近正午时分，时孝等人边吃干粮边翻过一道山梁，下到一条小路上。老远听见一阵哭声，就见一受伤的老汉坐在小路上呼天抢地。原来，老汉是王村的，他的女儿和另外两个女人刚被一小队倭寇抢走了，他自己也被打伤。老汉见这些人手持兵器，一个劲地磕头，求他们去救他女儿。凭他们十几个人，不可能硬攻罗家军。时孝让其他人继续去山村搜寻，自己到玄白村走一趟。如果罗家军的头领是旧相识，也许还有点希望。况且，那两个女人中也许就有他们要找的人。

  寻医第三小队搜索的方向是村北王家大山方向，他们只找到了一个郎中的学徒。这个小头目的心思跟郭重七一样，怕罗绸割他的卵蛋，就近搜罗了三个年轻女人。罗绸把他们臭骂一通，每个人赏了他们十鞭子。他看了看三个泪痕未干的女人，倒有几分姿色。正在这时，属下报村外辛时孝求见。

  罗绸迎出屋外。辛时孝说：“罗船主大杀四方、尸横遍野，好大的威风啊。”罗绸说：“不敢不敢，哪里比得上时庄主在宁海大战狼兵，一战成名！”说话间两人到屋中落座。辛时孝说：“你属下抓来了三个女人，能不能看着岱山岛旧相识的份上，把她们放了？”罗绸说：“要是为民请命呢，那就算了。如果你看中了她们三个，我倒可以送给你。”说到这里，他猛然生出一个念头，忍不住面露微笑。时孝强压怒火：“如果你真有权力，也是因为你能宽容谁、帮助谁，而不是因为你能伤害谁、惩罚谁。东吴镇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你还嫌不够吗？”罗绸说：“我的部下要是像你一样这么有原则、有信仰就好了。他们做百姓的时候也害怕做坏事，害怕被村里人看不起，害怕被官府惩罚，害怕将来死了下地狱。可是当他们上了战场，经历了杀人和被杀这个最大的恐惧，就失去了所有的敬畏。你想想，既然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具死尸，那这一刻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所以你说的那些百姓在他们眼里跟牛羊一样没有区别，那些女人是否被强奸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只是一堆肉而已。”辛时孝怒不可遏，抽刀抵在罗绸脖子上：“有一天缺粮食了，你是不是也会把人磨成肉粉当干粮？你死了有没有意义？”罗绸说：“你杀了我也没用。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他们更回不了头。如果我下令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根本就带不成兵。这三个女人你可以带走，我去叫人放了她们。”

  罗绸先找到一个小头目，交代一番。又找到胡姬，说如果她答应不出声，可以马上见到辛时孝。胡姬急切地问：“他在这儿吗？你们把他怎么样了？”罗绸说：“他毫发无伤，而且很有雅兴，听说我这儿有漂亮女人就赶来要走。你确定要见他吗？真相可不如谎言甜美哟！”

  有人将三个女人带到辛时孝面前，其中一个轻“咦”了一声，辛时孝看她依稀便是周策兴媳妇的模样。他说：“你们别怕，我救你们出去。”他怕罗绸变卦，不及解开三人手上的绳子就带了她们往院外走。

  隔壁院落的二楼，两人拿兵器指住胡姬。她听见罗绸说：“难得时庄主这么有眼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接着看见辛时孝带着被绳子绑着的三个女人走出院落，想喊嘴里塞着绸布，想跑下去又被那两人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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