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各大港口张贴的学馆招生启事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从启事上看，两个学馆是同一个老板办的，办班地点叫“呼孝山庄”。同时办日语学馆和西班牙语学馆，这在大明王朝除了四夷馆，还没人能做到。开学日期定在半个月之后，以便让尽量多的人看到启事、做好准备。

        启事贴出的第三天，葛日通带着十几个人来到小酒馆，向胡姬打听呼孝山庄的位置。对于灭了海盗头子的那些人，胡姬是心存感激的。见这么多人来报名，她很乐意将他们带到了学馆所在的正房。看见他们跟时孝接上头后，胡姬悄然隐去，深藏功与名。

        时孝笑容可掬：“欢迎各位来报名，学费请交给宁西老师。”

        葛日通看见时孝不怒反笑：“我以为是谁在这儿坑蒙拐骗，原来是你小子！”时孝冷笑道：“葛通事，你要来此深造我欢迎，如果没别的事，请你滚出去！”葛日通脸都扭曲了：“你砸我们的饭碗，我们砸你的学馆。动手！”有人撕了报名册，十几个人开始疯狂打砸。原来这些人都是现任日语通事，凭着稀缺，在船上吃香喝辣，船主都要高看一眼。如今要开学馆，他们感到了巨大威胁。

        宁西惊叫连连，时孝抽出雁翎刀，将她护在身后，他大喊：“葛日通，有本事你让岱山岛像船一样摇晃！”来人纷纷抽出兵器。这一天时孝带来的军户们都跟着尤杞去宁波买酒店用具了，院里一个能打的也没有。时孝安慰宁西：“论雁翎刀，一般人不是我对手，除非有人拿着日式包钢长刀。”话音刚落，有人持日式长刀劈来，雁翎刀断成两截。时孝抱起宁西从窗户里送了出去，反脚踢倒两人，自己也翻窗而出。他拉着宁西跑进后院：“日式长刀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很难买到。”宁西回头一看，至少有五个人拿着日式长刀追过来。时孝说：“不要紧，只要咱们跑得快，对方没有弓箭只能干瞪眼。”话音未落，一支箭“嗖”地飞来，射掉了他头上的四方平定巾。他们从侧门跑进松林，躲在一棵松树后，时孝甩了甩披散的长发说：“这里树多，加上海风，弓箭就失去准头了，除非有鸟铳。”拿过宁西手中的日文讲义，他比划了一个小圆圈：“百步之内弓箭能射中讲义，但鸟铳能射中上面鸡蛋大小的地方。”一颗弹丸呼啸而来，打碎了那颗虚拟的鸡蛋，两人再次仓惶逃命……

        葛日通对着二人的背影喊：“滚得越远越好，岱山岛不欢迎你们！”树林深处传来时孝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一定会回来的！”

        等那帮人走远，宁西才跟着时孝回到大院。学馆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都被打烂。宁西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晚饭也不去吃。时孝说：“我知道你心疼，这都是正宗的明代家具，很值钱。但我负担得起，咱们再置办就是了。”

        晚上，尤杞带着军户们回来。看着学馆被砸，都很愤怒。军户老李说：“咱们辛辛苦苦买回来，可不是摆那让人砸的。”时孝说：“这些人还会来，到时候找他们算账。”尤杞说：“东跨院一间屋子里有‘天赖’挖出来的兵器，火器他们不太会用，只拿了几杆鸟铳到船上吓唬人，你们可以去看看。”老李说：“火器？那是咱老本行，有多少都管使。”

        开学的这一天，呼孝山庄内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三十名日语学员和二十名西语学员列队进入各自学馆。

        日语学馆内，学员正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上第一课，葛日通带着十几个人闯了进来，大摇大摆地走到讲台的位置。

        葛日通对着满脸讶异的学员说：“小子们，想学日语跟我们这些老大哥学，他们都是骗子，十几天前我们警告过他们，谁知他们还不悔改。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不听话是什么下场。”

        突然，左右两侧的窗子大开，七八条鸟铳架上了窗台。几乎同时，正门进来两人，肩扛碗口铳。更夸张的是，两架铜炮被推进来，炮口直指讲台。所有人都手拿已经吹燃的火折子，随时准备点火发射。手脚之利索、军容之严整，一看就是专业水准。若非百战精兵，必是训练有素。葛日通们吓得腿都软了。

        时孝走进来，对着学员和看热闹的人说：“诸位，今天是我学馆隆重开馆的日子，这些人跑来踢馆，我给他们点教训，大家说应该不应该？”自古看热闹不嫌事大，众人轰叫：“应该！”此时，鸟铳手们已经进到正屋内，站成一排对着讲台上的一排。时孝喝道：“开火！”枪声大作，众人惊叫声中，有的通事被吓瘫在地，有的通事连声哀嚎，葛日通被吓尿了，湿漉漉的裤子甚是扎眼。鸟铳手们开始装弹丸。时孝对通事们说：“诸位，刚才是空枪，现在是实弹。我想知道谁是领头的？”大家看向葛日通。时孝说：“想活着走出学馆，就打领头的人两个耳光。记住，要响亮哦。”鸟铳手们重新举铳瞄准。通事们争先恐后走到葛日通面前，铆足了劲抽过去，生怕打轻了自己挨枪子。打完后，通事们灰溜溜地走了，葛日通一张脸肿得像猪头，也摇摇晃晃离开了学馆。此事经学员和围观众人添油加醋一传，时孝和呼孝山庄名声大噪。

        面对开馆第一课，宁西从昨夜焦虑到今晨。尽管写了厚厚一沓讲义，尽管对着空座位试讲了好几次，可她还是害怕。她害怕控制不了课堂，害怕自己紧张到语无伦次，更怕这些桀骜不驯的走私分子故意捣乱。种种糟糕的情形她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枪炮进场。

        现在，这些渴求真知的莘莘学子被吓坏了。他们不知道交头接耳会不会被打耳光，也拿不准东张西望会不会被鸟铳瞄准。他们坐得笔直，一言不发，静候老师到来。

        宁西走上讲台：“大家好，我姓宁，从今天起教大家商务日语。为了营造教学氛围，建议每个人起一个日本名字，过会我会写出来一些供大家参考。我也给自己起了一个，叫藤野小西，大家可以叫我藤野先生……”

        学员越听话，讲课就越顺畅，信心也逐步累积，反过来就讲得更加自如。这个年轻靓丽的女孩颠覆了人们心中关于私塾老先生的固有形象，起初如坠冰窖的学员被这股清新鲜活的气息融化，渐渐沉浸于字音字形中，如沐春风。

        一堂课终了，时孝上前来表示祝贺，宁西兀自兴奋得满脸通红。西语学馆那边没人捣乱。

        今天要招呼的事太多，所以时孝请了桑切斯船队里的资深通事镇场。

        晚上，时孝正在看账本，宁西敲门进来。时孝说：“哟，讲了一天课胆子就这么大了，敢在晚上找我了。”宁西说：“我想问一问，从桥头搬过来也有十天了，你这儿房租一个月多少银子？”时孝说：“免费。”

        算出了一串数字，发现宁西还没走。宁西说：“办学馆的收入，我能得多少？”时孝说：“除去场地费、资料费、管理费，应该有六成左右归你。”宁西说：“真的？”时孝说：“任何时候想要都可以把银子搬到你屋，再跟尤姐借杆戥称，晚上没事称着玩。”

        宁西听出了讽刺之意，红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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