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琉璃
        李祐和房遗爱在临淄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

        房家在齐鲁地界虽然不算什么大族，但毕竟出了一个尚书左仆射的房玄龄，在这左近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加上房家向来与人为善，低调稳重，所以风评极好，与当地士绅官府也多有来往。

        李祐以亲王之身、十三州总督的身份前来拜会，房家自然当成大事儿，更何况其身边还有房玄龄次子随行。房家人面前李祐也不拿架子，与房家族老、子弟相谈甚欢，甚至将在齐州刚炒出来的几斤茶叶拿出来当礼物送了出去。素来沉默寡言且年幼的房遗爱虽然和临淄祖宅的亲族并未有过什么交往，但毕竟是血脉亲族，房家长辈对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晚辈亦十分喜欢。李祐还招来临淄县令，言说房相为帝国日夜操劳，兢兢业业，本地亲民官一定要照顾好房家族人，免除房相后顾之忧。临淄县令自然唯唯诺诺应了。

        在临淄停留三天，李祐便带着房遗爱往回赶。房家人待客殷勤，但不管是李祐还是房遗爱，却觉得有些束缚。不过却并未直接回齐州历城，而是转道向南，去了博山的陶瓷窑。

        自从博山烧出成功的瓷器之后，派驻到这边的工匠们更是热情高涨。以江煜晓为首的本地官员也是见过烧制成功的白瓷的，明白这么一个现下尚不见收益的陶瓷工坊未来可期，给工坊提供了不少便利，本地折冲府校尉孙远达更是每日带着府兵前来巡视，就怕这荒郊野岭的，一个不小心损失了一两名工匠便得不偿失。

        李祐到时，陶瓷工坊这边早已经按照之前的烧制法子开始了后世所谓的“试生产”。原本只有孤零零一个瓷窑的工坊如今已经有了三座，而且看起来还并不完全相同，想来这边的工匠依然在不断摸索提高烧制的效率和成功率。本地雇用的民夫每日从石炭矿和高岭土矿挖掘了矿石矿土送到工坊来，围着工坊已经有了几个小商小贩做着小买卖，竟已经有了几分欣欣向荣的意味。

        陶瓷工坊这边早就听说，肥城同样有个火窑，不过不是烧制瓷器，而是烧制一种名叫水泥的东西。而且看起来似乎齐王殿下对那边比这边更加看重，竟然将王府主簿派驻到了那边，而且听闻那边比这边更早成功，在这边烧制出成功的瓷器之前，那边已经制出了合用的水泥。一帮工匠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未尝不是憋着一股子气。上次给李祐送了几件烧制成功的瓷器，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除了继续摸索提高效率和成功率之外，对于瓷土、瓷釉的研究一点儿也没有放下。

        李祐在这边虽然没有派驻一个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但工匠群体其实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法子。当初试验出简陋彩瓷的家伙如今是这边事实上的工匠头头。实际上在技术人群中，技艺高超者占据领导地位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哪怕到了后世组织运营已经出现了各种学说和尝试的年代，在技术人群中总会有一个所谓的技术带头人——这个人不是从上往下派驻的，也不一定是行政命令指派的，但某些时候说话比**上写的名字更加好用。

        李祐对此不置可否。这种自发的管理模式有利有弊，李祐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这个名叫贺徕的工匠有没有本事担纲这个实际的领导者。不过现在看起来，最起码这个家伙技术水平和钻研的能力还是有的，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就已经研究出了好几种釉料的配比。

        不过在李祐看来还是差点儿意思，贺徕自己也明显并不满意，仍在试验新的釉料配方。为了加快试验进度并且不耽误瓷器的生产，贺徕带着人搭建了一个极小的火窑，里面烧制的都是一些十分简单的瓷片，并无实际用途，但用来试验釉料却是极好的法子。

        结果也是运气。贺徕也听说过肥城那边烧制水泥的事情，当听说这水泥不过是用青石加泥土再加少量其他东西烧制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这小火窑里面便什么都往里面扔，就像看看能烧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结果误打误撞，竟让他把琉璃搞了出来。

        博山这边其实早就有琉璃生产。不过琉璃这东西和陶器不是一回事儿。李祐拿着钱能招来不少本地烧制陶器的匠人填充到瓷器工坊里面，但琉璃匠人却将琉璃的烧制当成不传之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李祐的招揽的。结果没想到就因为贺徕这家伙憋着心气儿和肥城那边的工匠们比高低，把这东西给搞出来了。

        中国古代所谓的琉璃其实和后世的玻璃不完全是一回事儿。中国古代的琉璃含铅量比较高，一度能达到四分之一左右。而后世从西方传入的“西洋琉璃”则没有这么高的铅含量，主要成分二氧化硅的含量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西方传入的玻璃与琉璃比起来，透明度会更好，但颜色远没有古法琉璃的厚重。究其原因，中国古法琉璃的原料是天然水晶，而西方玻璃的原料则是沙子——这也是为何明明西方玻璃刚传入时虽然远渡重洋，但价格却比琉璃便宜得多的原因。

        贺徕能烧出琉璃来李祐自然高兴，但看着这家伙把天然水晶往火窑里面扔，李祐也同样心疼得紧。虽然都是小块且附带了大量杂石的水晶，但那也是水晶啊！李祐赶紧叫停了贺徕败家子的行为，告诉他用沙子试一试。

        贺徕虽然看不上遍地都是的沙子，更是不信这玩意儿能烧出价值连城的琉璃来，但迫于齐王殿下的淫威，只好将河沙清洗后装进匣钵，放进火窑烧了一天一夜。结果匣钵被烧裂了，从裂口中流出来的东西冷却之后却明显带着琉璃的晶莹剔透。虽然颜色不如水晶烧出来的好看，但贺徕却不得不承认，沙子确实是能烧出琉璃来的。

        这个发现让贺徕既喜且悲：喜的是沙子遍地都是，那么琉璃制作同样方便了许多；悲的是琉璃这种异宝，竟然能用沙子烧出来，这让他有些信仰破灭的感觉。

        李祐却不管他是喜是悲，只是留下了苏郃兄弟三人和其他十几名亲兵在这边。让人在离着陶瓷工坊五里之外重新建设一个火窑，让贺徕搬过去专门试验和烧制琉璃。而且警告他，只能在闰四月之前按照李祐的吩咐试验和烧制一批琉璃，之后若无李祐亲口吩咐，一定要把琉璃的事情绝口保密！

        实际上贺徕烧制出琉璃的事情在博山这边不是秘密，但大家知道的只是这个败家子是用水晶烧出来的琉璃，自从李祐让他用沙子烧着尝试之后，直接便把他和其他工匠隔离开了。贺徕从将作监出来，自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虽然不明白李祐的打算，保密这件事情却还是知道的。对于李祐的安排并无异议，心甘情愿去了五里之外那处什么都没有的火窑，按照李祐的吩咐和画出来的图样，烧制琉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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