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典礼
        算起来，林重林来六山乡已一年了。

        这一年里，增长最多是生活的技能：洗衣做饭，锄草种菜，修车修电，甚至制作简易的小家具，都不在话下。

        这不，建图书室时，他又当了一回粉刷匠，人群中只见他戴着头盔、拿着筒刷，好歹将图书室的里里外外粉刷过一遍。

        班上的画画小能手云岚，负责在新刷的洁白的墙壁上写标语、作图画。阳夏、蓝天负责调弄漆桶，五颜六色的漆在他们身上、脸上沥沥挂挂，模样甚是搞笑。

        一时间，校园里尽是油漆味。林重林远远听见阳夏的声音：“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吗？”有人答：“油漆的味道。”阳夏大声斥责：“错，这是知识的味道！”

        一番紧张的忙碌之后，图书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书，汗牛充栋的书。

        老校长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号召大家有书的出书，有钱的出钱。林重林首先将自己珍藏的三百多本书全捐出来，包括谷老师送他那本的《围城》，也有《活着》《茶花女》这些他和水清读过多遍、写满批注的书，他本不舍得，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是水清，她一定支持自己这样做。

        学生们将家里老旧的线装书、小人书、甚至是连环画也都拿来，尽管如此，算下来总共才不过两三百本，质量更是良莠不齐，就这，还不是林重林面对的最大困难。

        对于六山乡的村民们来说，娃娃们有学上就不错了，有课本读已足够了，还要什么图书室？实在多此一举，更有人担心课外书多了会影响孩子们的学习，不仅家长这样想，学校的老师也有担忧，所以在建图书室的过程中，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后来，阳夏的爸爸站了出来，以村长之威号召全村人捐钱，自己带头先捐了五百，后来更是三番五次跑到乡里要钱。经阳爸这么一折腾，一时间小小的图书室成了全村甚至是全乡的大事。

        四面八方的人知晓了这件事，四面八方的书开始疯狂地往学校涌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看图书馆的建设情况，大家有书的捐书，有钱的捐钱，没书也没钱的捧个人场。林重林向来对这种群策群力的氛围毫无免疫力，大家热热闹闹、忙忙碌碌，为了一个美好的事物共同努力，世上还有比这更温暖的事吗？如果说林重林那充溢的满足中有一丝遗憾的话，那就是水清没有亲眼看见自己为她所做的这一切。

        书越来越多，眼见大功告成，老校长忽然对林重林说要弄个庆祝典礼，还叮嘱他在典礼上讲一段话。

        林重林最怕当众讲话这样的事，但老校长异常坚持，他说这是学校这么多年来难得的好事大事，必须张扬一回，为此还专门去县里请来了舞狮队。老校长说，他从没见过一个外地人不求付出地为他乡做贡献，倒是见惯了人们从这里走出去再也回不来。他说，你是所有人的榜样。

        老校长夸奖的话，让林重林想起《纪念白求恩》的某些段落。林重林知道老校长并非迂阔或浮夸，但这些话犹似一盆冰水直接泼到他脸上。人们怎么会知道，自己来这里，做这些事，全是出于私心呢？

        典礼那天，下起又浓又稠的雾，山村忽远忽近，像一幅写意山清水秀画。

        校园里挤满了十里八乡的人，他们高高低低地站在浓雾里，齐刷刷地朝图书室的方向看，朝屋檐下正讲话的乡领导的身上看，朝老校长和林重林身上看。

        雾越来越浓稠了。

        林重林有些恍惚，他听不清乡领导和老校长都说了什么，面前那些籍籍无名、垂垂老矣的村民也缓缓从眼前消失，他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浓雾里走出来，腋下夹着那本《围城》，是谷老师；父亲跟在谷老师的身后，挥动着大如蒲扇的手；然后是陆卓，他跑啊跑，从浓雾里跑出来又跑进去；水清从陆卓消失的地方走来，走到林重林的跟前，她看着他，轻柔问他：“你最近还好吗？”

        梦里她总是在哭，这次终于笑了。

        林重林连忙说：“我很好，真的很好，你呢，你在远方怎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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