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小学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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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小学一
  我的家乡虽然距离省城只有三十里路,但是,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却是典型的农村。如果说有一点现代化的迹象,那就是在七十年代末村里有了手扶拖拉机,可以帮人们运点货。我出生的时候,人们刚从******中走出来没几年。童年的记忆中,最强烈的就是饥饿,最想要的就是吃。

  总是吃不到好的,因而也总是吃不够。早晚两顿稀饭,肚子涨得鼓鼓的,可是几泡尿尿出去,就瘪了。中午,虽然多数的情况下是干饭,因为只有青菜、萝卜之类太素的菜下饭,没有油水,吃得再多也不顶饿。再说,由于饭做得都是刚刚好,就是感觉没吃饱,也不好意思再吃。穷人的孩子早懂事,想想父母要干农活,要出大力,要流汗,要养活一大家子,看看弟弟妹妹饥饿的眼神,想着自己少吃一口,父母或者弟弟妹妹就能多吃一口,我有时故意说不饿,弄得父母以为我饭量太小,是不是有病。那时候,饭碗一放就觉得饿,是常有的事。

  冬天农闲,为了节省口粮,一日三餐都是稀饭,喝的人都软了。由于没有菜,就去地里捡被霜打过的山芋叶子吃。霜打过的山芋叶子,卷缩在地里,像小壁虎,只是颜色比壁虎暗而且黑。捡回家后放些水,放一点点油盐煮煮,就是冬天里的美味了。磨豆腐,迎新年,**拌点小葱炒炒,那是年底才有的美味。记得有一年搞忆苦思甜,吃**,我觉得不苦啊。由于吃得太撑,还是弓着腰,捧着肚子回家的。

  村里有几户人家有亲戚在城里,城里的人不管在城里混得怎么样,到了农村不装大爷也是大爷。不仅自家亲戚宠着,周围的邻居也帮着宠。他们的衣服上是没有补丁的,而且干干净净。有的夏天穿着很新很新的凉鞋,冬天穿着很新很新的皮鞋。看看人家的凉鞋,再看看自己光着的脚丫,看看人家的皮鞋,再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棉鞋,我内心里立马怂了。眼睛盯着人家鞋子,也是不好意思抬头,让人家看出藏得很深的怯弱。这些还不是让我特别怂的。让我特别怂的是,城里的小孩,口袋里竟然有钱、有小糖。钱可以买糖,糖可以吃。在我幼小的心里,钱就是糖,就是好吃的东西。

  看着城里的孩子吃小糖,我觉得是应该的,因为我是农村人,农村人就得受苦。其实,要不是有城里人逢年过节来村子,我在上小学之前是不知道外面还有一种人,跟我过的日子不一样,更不知道还有一种地方叫城市。

  上小学之前,我去过的最远的、热闹的地方就是集镇。父亲偶尔赶集,带我去。看看热闹之后,是饿着肚子回来。只有一次,父亲看我眼睛直直地盯着油条摊,走过了油条摊还扭过头去看,狠狠心,花两分钱给我买了一根油条。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父亲看我眼馋时的难过的神情,仿佛就在此刻。为了不让父亲更难过,我吃油条吃得有点夸张,真的很享受,也装得很享受,想让他看到我的满足和幸福。

  有一年夏天,我和大弟在村边的池塘里游泳,看见一个城里人模样的年轻男人蹲在树荫下吃西瓜,同时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希望他吃快点,把瓜皮扔倒水里,我们可以啃点瓜皮,但是他很坏,看出了我们的小心思,故意吃得很慢,边吃边看我们的反应,最后还把瓜皮扔在路上,踩了一脚。那一刻,我对城里人有了仇恨,第一次想到了命运的不公。凭啥他生下来就是城里人,我生下来就是农村人。

  至于读书改变命运的想法更是压根儿没想到。一来,我当时还没上学;二来,上学的人,有的小学毕业就不上了,有的初中没读完就回家干活了,没有一个人靠读书改变命运。

  像我家这样孩子多的,老大一般是不上学的。不是家里供不起,一个学期块把钱的学费,再难,多数人家也还是凑得齐的,而是需要老大照看弟弟妹妹,还有,家里也缺少劳动力。一个大家庭,仅仅靠父母是难以养活的。但是,我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叫我去上学。他们叫我去上学,我以为不是指望我将来会怎样怎样,只是他们都是初中毕业,觉得我多认几个字总比不认识字好,再说,瘦弱的我也不能立即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好歹也要小学毕业才能学活。这就苦了我的弟弟妹妹,他们经常被锁在家里。

  我上的小学是由祠堂改建的,在我们村里,离我家不到一百米,打预备铃的时候从家走都不迟。小学说是由祠堂改的,我去上学时已经看不到任何祠堂的痕迹了。也就两排青砖灰瓦房,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院墙也是用青砖砌的,而且是实心墙。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两排房子都有宽宽的走廊,走廊有大圆木柱子撑着,看上去很牢固、很结实。这样,下雨下雪我们也可以在走廊玩耍。

  走廊的牢固、结实对我的影响很大,它使我上课时能够集中精力听讲,学习自然就好。我不笨,也不聪明,在别人不学的时候我学。我是怕死的人,要是一天到晚怕走廊倒掉,老是分神,老是想着走廊倒掉的瞬间怎么逃生,成绩就会呼呼往下掉。成绩呼呼往下掉,我就上不了初中、上不了中师。上不了中师,我现在就真的是农民了,而不是农民知识分子了。虽然人们都说我是大学教授,我也真的是大学教授,但我骨子里就是一个站在大学讲台上的农民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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