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炉火 第4章 第1节
        早饭后，爻妈出门帮王爻相亲，王爻洗了碗，下厂里上班。

        他扛着铲子在大马路上边走边哼，输煤的阳娃子骑车过来，歪着嘴朝他喊：“王总，亲自下地了哇？”王爻冷笑一下，右手指着他腿，关心地问：“你裤子……咋了？”阳娃子一个急刹，低头看，右腿没啥，又抖落着左腿裤子看，王爻奸猾地一笑说：“看裆！豁开了！”“妈卖＊，你格老子。”看着被耍的阳娃子，王爻胜利地笑着横穿马路，对这些油腔滑调的厂二哥，王爻有的是办法。阳娃子在输煤班组，每天守着传送带上的煤炭，煤炭往楼下进到输煤机，然后到锅炉。王爻去过他们那几次，煤灰飞扬，阳娃子戴着有两个长长耳朵像日本鬼子军帽的防尘帽，一个灰不拢耸的口罩蒙着半张脸，一边用铁杆子把带子边上的煤拨到中间去一边跟王爻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旁边铁凳子上居然放了本书，皱巴巴的，王爻吼了声：“又看啥子**？”拿起来却是《计算机基础》，王爻好惊讶，他居然在学习，厂里居然还有跟王爻一样上班看书学习的人，而且还看计算机书。从那起，他觉得阳娃子不错，见面了时不时地跟他开几句玩笑。

        他拐上拉灰的路，手腕一压，肩一顶，“当”地一下把铲子耷在地上，迈一大步，拖着铲子边走边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这歌在王爻读大一时刚流行，但王爻当时真想不到几年后会在满地煤灰的路上拖着铲子唱它，一想起来，真滑稽又悲哀。

        韩洁还没来，王爻就自己先干着，前面的家具厂烟囱“哧哧”地往外冒着蒸汽。对面走来一女生，王爻闭嘴了，顿了顿，把铲子拿好，腰挺直，慢步往前走，斜着眼悄悄看她：还年轻，脸上皮肤粗，染了一头黄发，却穿着一件黄色上衣，这农村女的真不会搭配啊。前面有个大坑，谁弄的？旁边一堆灰渣，还热的，灰车应该跑了几趟了，天热，他们趁早赶凉快。王爻去黑灰里扒拉出几个没有尖角的石头、木头桩桩扔进坑里，又去路边铲土泼进去，然后再把那堆灰渣戳进坑垫好，看了看，有点松，走倒离路有一段的山坡边，铲了几铲碎红石头，填进坑里，再加灰，填满、拍平，放心地离开。他在灰堆里找了块石头坐着休息，没心情跟几个女的吹壳子，一上午都没看到韩姐来，他转身朝外走，外面路上依然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王爻这几天他把午觉取消了，除了参加自考，他还给自己订了个更重的学习计划：下午两点开始学习，一个月内把设计书看完，然后租台电脑练手。单靠一张自考本科文凭出去闯是没优势的，还得有个核心特长，既然喜欢创意设计，那就好生钻一下。

        这阵子，一本《学习的革命》和《快速阅读法》销得好，“不出声，默读，从一目一行到一目多行再到一目一页，颠覆学习方式，迅速改变人生……”王爻照着苦练，先从一眼两个字开始，然后到四个字，再到七八个字，半个月后可以一目一行了。阅读理解得块，脑子也转得飞快，想问题办事也都像充了电。他琢磨着身上的奇异变化，想明白了里面的原理：快读，让单位时间内阅读处理的文字信息量翻了几倍，换个角度，同样信息量的处理时间就缩短几倍，先前一小时能看十多页书，现在可以看一百多页，那同样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做以前几天才能做的事。

        感觉越来越好，他又开始加量——先同时摆几本书在旁边，交叉看，大脑飞快地切换。然后又从一个词、一句话，顺藤摸瓜地跳到另一本书里相关的词和句。这自创的奇特的读书学习法，让王爻变成了一个疯狂吸水的“海绵”，中午也不打瞌睡了，跟人谈事说话，思维蹦蹦跳跳，别人还在说一，他已经跳到十了。

        这快感，让他全身上下每天都亢奋。

        但老天爷不会总是让他开心的。

        早上一进屋，脸都没来得及洗，爻妈就紧张地说：“刚才厂里打了个电话……保卫科打来的，让你下去一趟。”“安？咋子哦？保卫科？”王爻妈吸了口气又说：“赵科长打来的，喊你下去有个事。”“他？找我有啥事？”王爻不安起来，最近自己没惹事啊。“钢娃子惹祸了，把他女人……砍了。”“啊？啥子？”王爻肩膀一抖。“钢娃子，短命的，用刀把他女人划了十几刀。”爻爸把醪糟端过来，王爻边洗脸边说不吃了，简单梳了下头，“还是喝了嘛。”爻妈说，王爻几口喝完，跑下楼。

        见王爻进来，赵科长客气地请他坐，一边给他泡茶，王爻更担心了。

        “小王，请你协助一下厂里。”“啥事嘛？”“帮我们劝一下钢娃子。”王爻没咋听明白。科长提高声调，“钢娃子伤害他老婆……”王爻边听边想着，科长看看他，接着说重点：“总要弄去看嘛。”“去哪里？”“精神病医院。”单位上以前有个女的疯了，就送到那里去治过，疯子吵闹、打人的画面一下浮现在王爻眼前。科长察觉到王爻的表情，用温和的语气说：“不能留他在屋里，万一又把其他哪个砍了咋办？你跟他是同学，你说的话他才得听哦，其他人不敢拢去，万一他给几刀喃？”王爻这才完全明白，是要他帮到劝钢娃子到精神病院去。王爻轻轻“哦”了一声，科长恳切地又说：“就当帮下单位忙嘛，送他去检查，尽早康复，防止再出事情……我喊个人和你一起去。”他说得也有理，“好吧。”王爻微微点了下头。

        从保卫科出来，王爻觉得脑子里和胸腔里都被啥东西塞满了，喉头也堵起的。之前大家都晓得钢娃子精神有点点问题，也自杀过几次，但他真的从来没想到他会用刀砍老婆。王爻在路边发傻，一辆货车飞快地冲过来，“叭叭叭”地重重按了几声喇叭，王爻才回过神来。

        刚进屋，爻爸说：“单位刚又打电话来，恳请你还是先去趟钢娃子那，稳定下他。”稳定？怕他跑了？“刚在街上碰到钢娃子婆婆，也再三请你去劝劝他。”

        王爻现在一下成了关键中心，大家都指望着他。

        他不晓得该不该去。

        既然大家都喊他去，那就去吧。

        钢娃子家的老房子拆了，他暂时借住在他二爸家里。拐了几道楼梯，王爻走到门口，门虚掩着，屋里只有钢娃子一个人，憨憨地坐在旧沙发上发呆。好久没来找过他了，他看上去比往常胖了些，短头发好像刚理过，屋里简单放着几张老家具，空气中隐约有股怪味。王爻习惯性地喊了声“钢娃子”，他坐那没动，斜眼看了下王爻，“嗯”了一声。王爻挨他坐下，四下看，地上没啥，床上有点酱色的印迹，其它跟平常一样，不是来之前想象的画面。

        “你咋的了？”王爻不知道该咋开腔。钢娃子的脸泛起红光，脸轻微抖动着，他盯了几秒钟地板后才正面看了看王爻说：“王爻，好多事你不晓得……好多事情我没法给你说。”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王爻看着灰白的墙壁，屋里光线好暗，他往窗外望去，外面的水泥墙挡住了视线，他心里乱糟糟的。门“嘎”地一声，钢娃子的二妈在往里看，王爻想起了啥，小声对钢娃子说：“厂里说喊你去医院。”钢娃子眼光一下凝固了，猛地转头问：“哪里？”“外头……医院”。钢娃子停了下，奇怪地笑了笑说：“去啥子医院哦，我没得病，不得去！”他的脸越发涨红。

        走在路上，有人给王爻打招呼，他都没注意到。王爻给他妈讲钢娃子说的“好多事你都不晓得”那句话，他妈叹了口气说：“他说的是……他女人跟他老表两个……背到他裹起的。”“安？”王爻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他女人跟他表哥？一团乱麻缠着他。

        钢娃子老表，比王爻高两级，平常在街上碰到也没打过招呼，刚招到银行里上班，他居然……王爻升起一股愤怒来，“妈的！天下女人死完了吗？去偷自己兄弟媳妇。”对面楼上一只猫跳到栏杆上朝着王爻叫，王爻抓起窗台上一个核桃扔过去，猫“喵”地一声跑了。

        也不晓得他女人啥样子了？钢娃子砍人，公安局抓他的话咋判呢？去精神病院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王爻乱七八糟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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