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街日记5
  孔青虫是站着看书而穿长衫的人。他身材很高大；苍白脸色，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因为他姓孔，见人便说“为了签约而奋斗的青虫”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青虫。

  孔青虫一到店，所有看书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青虫，你又太监了！”他不回答，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就没点存稿吗！藏着掖着为何不发。”孔青虫睁大眼睛说，“我一天八个时辰都在写，仅能做出两章……”“那你能解释下那个水的不行的校园故事吗”孔青虫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水……写得有趣不就行了。”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本劳模可是更了四章”，什么“你们再这样我就太监了”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青虫原来也写书，但不是爽文无人问津，又没有签约；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的书还有几个机器人投周推荐票，便勉强更新，鼓励自己。

  孔青虫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青虫，你当真认识字么？”孔青虫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名声也没有呢？”孔青虫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编辑是决不责备的。孔青虫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看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看，……我便考你一考。角色的性格，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扑街作者，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青虫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东西应该记着。将来做作者的时候，写书要用。”我暗想我和作者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有性格模板？杀伐果断见女就收什么的，照写便是。”孔青虫显出极不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摇头说，“人心会变，开始什么性格结束什么性格，半分不变怎么可能。”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青虫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教下去，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孔青虫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签约，编辑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读者正在慢慢的盘算，忽然说，“孔青虫长久没有来了。还没签约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另一个看书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吃饭都没了钱。”编辑说，“哦！”“他总仍旧是写书。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写的越发小众。那种文有几人认可？？”“后来怎么样？”“怎么样？本就无人为津，又一些读者跑去看盗。”“后来呢？”“后来没钱吃饭，饿了几天。”“饿几天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太监了。”读者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码了多久时日的字却又没签约。

  长久没有看见孔青虫。到了年关，读者说，“孔青虫还没签约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青虫还没签约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青虫的确太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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