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我刚出生的时候是住在我外婆家的，我还有一个舅舅，也就是我外婆的儿子，我妈的哥哥，我的阿舅。因为刚出生不久前我外公就去世了，我妈那时还不知道，她抱着我看着外婆说：“等爹爹出院了，抱去给爹爹看看，阿妈你看，这孩子的头发刚出生就这么浓密，还跟爹爹一样右边的头发打着卷。”外婆这时候蒙着头躲在我爷爷送来的脚臭味很重的被子里哭。我妈在我外婆家那块是出了名的听话，每当油菜花开了的时候，她的脸好像是白到了发光。我妈小时候在我外公没去世之前，一直过的很好，早早的有了裙子穿有了皮鞋踩，当时人们都知道老胡家的三哥是出了名的好，为人仗义，酒量也行，最棒的是他喝到兴起还会拉上一段二胡，讲上两个笑话。我外公的父亲也就是我的阿太，在我这我们都管外公的父母叫阿太或者太太。我的阿太年轻时是个务农的，但为人实在太过勤勉，起早贪黑干活，后来也就有了余粮，有了点资本。后来被评为了富农，我的四个外公也就是我阿太的儿子们就只能做苦力活，我外婆跟我讲的时候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在看天，又是像在看我看不到的东西。当她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才三岁，我深刻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叫林橄当时我三岁，那天也是酷暑，我躺在藤椅上，汗流个不停，皮肤好像粘在了藤椅上，翻动的时候总是嘶啦一声。我期待着，期待着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可以让我有点不一样的新鲜感，随着外婆家的座机响了起来。外婆跟我阿舅出去了，出去前跟我说：“林橄，跟你阿太一起在这，别去偷看电视。你爸妈要离婚了。”这是阿舅跟我说的。我点头了，我看着他们走了，我问阿太：“阿太，爸爸妈妈离婚了。”阿太用手在寻找我，我过去拉住她的手，这个阿太是外婆的母亲，眼睛因为丧偶哭瞎了，现在一直是我外婆照顾她。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手瘦的只剩下皮和血管了，皮上满满的老人斑，轻轻一拉就能拉起很多，我也常常拉阿太的皮，我每次都会问她：“阿太这样你疼吗？”阿太笑着说：“不疼不疼。”说着自己拉的比我拉的更长，还给我看，说：“阿橄啊，你看，阿太不疼。”明明自己都看不见却还希望我看到，我小时候一直不知道黑暗是什么，我问阿太：“阿太，你看不见你怕吗？”阿太就让我的肩膀搭着她的手，她说：“阿橄啊，有你在阿太就不怕了。”我就时时陪在她身边，我想她唤我的时候我能马上出现。现在阿太把手从我的肩膀缓缓摸过了我的脸，按在我的头上，阿太好像知道事情的结果：“不会的，不会的。”她回答我了，我便等着，我话很少，我就搬把小凳子坐在阿太的身边，她就把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空洞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我却什么都没看到。盛夏的时节，天也却暗了下去。天黑了，我开始怕了，怕那离婚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但我不知道离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只感觉那是种不好的感觉，我不想让它发生。我的外婆家前面有一小块田，田边是条河，外婆家围墙外是一条路，路的旁边是各家的菜地，这时候一个卖大饼的吆喝着路过了，阿太就从她的长袖里的口袋中摸出了两个硬币低声叫我去买两个，我：“哎”了声，跑出去叫住了他，我跟他说：“来两个咸大饼。”他呵呵得笑着：“小歪，你大人呢。”我看着大饼说：“在旁边跟婶婶聊天。”我接过大饼看着他蹬着三轮走了，我跟阿太讲，天黑了我们进去吧，阿太点点头：“哎，”便站起来，颤巍巍的扶着墙壁，我把她的椅子和我的板凳搬进家里，扶着她走进了屋。夏天的天日，再长也是无情的，日光马上退散，黑暗接管了一切，我把大饼一个递给阿太，我站在她旁边咬着，她却还要撕下一半给我。我说：“我吃不了这么多阿太。”阿太沉吟了声便也吃了。我关上了门，因为外面的天太黑了，外面很黑，屋子里也很黑，我试着抓住阿太的手，阿太就抓着不放。我跟阿太说：“外面很黑了，很晚了。外婆和阿舅还没回家。”阿太说：“没事的阿橄，没事的，快了，会回来的，马上了阿橄没事的。”她只是又紧了紧握住的手，我跟阿太说我要不要把电灯打开，阿太说：“不用了阿橄，你就靠着阿太睡会吧。等你外婆和阿舅来了我再叫醒你。没事的阿橄你睡吧。”我应了一声，越来越期待屋外自行车停下的刹车声。我那天才知道原来看不见是这样的啊，满眼的黑暗，但手里是阿太的手。再焦急再不安也会有温暖。黑暗真的可以遗忘时间，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又没过多久。我终于听到了屋外的自行车声。我忙对阿太说：“外婆和阿舅来了，外婆和阿舅来了。”阿太松开了我的手摸着我的头说：“阿橄他们来了。”后来我又明白那些跟你说没事的人，他们都走了，再也回不来的那种。后来我又明白我的那些无所谓才是在乎，在乎到不敢在乎，只能放着连碰一碰都不敢，看一眼都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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