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烛影
        摇曳的烛影依然如开宝元年那个冬夜，幽幽地抚过大殿下的脸，宛如沉默着见证了一切的妖灵的手。

        大殿下抬起头来，茫然视前方，透过一层暗涌的水光，看见的不是面前的三公主，而是他一直不敢回望的旧事：

        冬去春来，天地银装退尽，惠嫔带着一双儿女，随众妃嫔应皇后的约来到解封的京河之上，一群人笑语不断，一如寻常百姓家游春。其间三公主打了个喷嚏，惠嫔立即脱下身上披肩裹在她身上，“小心，别着凉。”“母妃，漫儿不想。”“不想什么？这是重了些。漫儿去皇后娘娘那问问，有没有适合你的衣服，母妃和承越在那边等你。”

        大殿下在鸟鸣声中装做挽弓射柳，惠嫔立于他身旁观看，微笑着摇摇头，悄然走到后方，握住大殿下轻颤的手，亲自教他引弓瞄准。那时风太轻，大殿下辨不清，手掌心泌出的汗是惠嫔的还是自己的。京河流淌的水所在处不在大殿下视野之内，他不知道随后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偶有些许挣扎声传来，大殿下茫然听着，心中恐惧随三公主声声“救我”渐深，终于缩至一隅，闭上双目捂住了耳朵。

        纷繁的后宫争斗中，大如随波逐萍，无根无茎，不知走到何时，走到哪里是尽头，一切身不由己，怪得了谁？

        “我不怪你。”

        一出口，大殿下发觉有种怪异的情绪在心里头萌芽：数日来的惊惧、奔波、纠结，以及面对的怀疑、所受的冷落，好似都随这寥寥数字被晚风吹去。

        自己难道更重情？

        想到这，大殿下有些想笑。

        听到话的三公主心头微微一颤，双目有压抑已久的，将要盈泪的湿意。她仓促地垂下眼帘，避免他看入自己的眸心：“刚才我听见父皇谈及明日早朝，说要同众臣商讨羌阳一事……顾愆他可真是回来了？”

        他以淡淡一笑表示默认。

        三公主向大殿下裣衽一福，他以手一扶：“你这是为何？”

        “明日父皇若还是会为难顾愆，漫儿求哥哥为……”

        大殿下目视前方，展开两臂微微整理衣袖，并不看她：“羌阳起了战乱虽不波及至京城，但涉及大凉，便成了国事。在那的人都明白，这战，输赢关乎国家体面，也必须尽力而为。我不比从前了，恩宠有限，父皇现在不一定听我说的，不过顾愆正有功，当不至于受辱。”

        整理完毕，大殿下走到那自称护主的侍女面前，吩咐道：“照顾好漫儿。”

        侍女欠身答应。大殿下启步出门。

        三公主目送他，然后回首看看侍女元佐，元佐旋即朝她一福，是随时待命的模样，态度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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