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冲天火 第六十四章 夜长天色总难明
        那些痛苦的事情不用刻意记着，因为你会发现想忘也忘不掉，忘记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时间能冲淡的不是真的痛苦，费尽心机能忘掉的也不是真的刻骨铭心。

        深夜邢峥嵘走过千山万水，衣衫破烂不堪，神情疲惫。她夜宿在寂静无人，杂草丛生的山脚，夜风狂卷，鬼哭狼嚎。她在找不到夜愿的世间，到处洪水滔天。夜愿昏迷后，灼人部族远走漠北，闻讯赶来的邢峥嵘无论怎么争分夺秒的追赶，就是找不到灼人部族。她绝望的想，她痴痴的想，她愤怒痛苦的想，找不到就一直找，一直找……

        历历往事纠葛着邢峥嵘迟迟不能入睡。竭尽全力，受了那些苦，执迷不悟时遍体鳞伤，幡然悔悟时是否还来的及？

        深夜陆无涯在狂风狂雪中醉倒，让他绝望的不是年华流逝，世事白云苍狗，而是那些取走他骨头还取走他灵魂的鸟群。他无力偿还光芒和家园的情义，他无力偿还。他问自己，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很苦，凭啥就他扛不住？

        陆无涯在知道狄世昌被定罪窃国斩首示众之时，积攒了十多年的恨意啊，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狄世昌怎么就没了，他怎么就没了啊，说着已是喃喃，崩溃大哭！他还没有喊那人一声父亲呢。他想要狄世昌活着，只要狄世昌存在向全世界宣告他是个私生子。他恨自己混成这个狗样，血管里不配流着那人的血。最可悲的事情就是，他犯下了一个错，想要弥补，想要还清，可是发现根本无力回天。

        深夜孤月听着自己诵经中的梵音，一把打翻了案前的香炉。她望着窗外，院内的海棠花早都谢了。流浪了这么多的岁月，一定是为了什么值得的东西，但流浪过后还是流浪，绝望过后还是更大的绝望。深夜女执笔，画一张人皮，裹一袭红衣，月落、人寂、美人、依稀。她自甘堕落的时候，全世界都在狂欢。

        孤月再一次将香头攥在手心里，只有刻骨灼心皮肉燃烧着的快感，才能让她确切感受到她是活着的，活着真好。她本该死过无数次了，她不想再死，为了活着她已经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但还是由不得她。

        深夜苏曼殊孤身躺渡岁月长河，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于是树下一卧，梦中化作千秋索。世界大雨滂沱，万物苟且而活。万物皆过客，痴磨是他，繁华若梦，流水自流。只有天空一无所有，只有天空给他安慰。

        以后他苏曼殊在哪里，就在哪里修行，如山川般活着，纵使一生沉默。在水天一色处，守望亘古孤独。他将不停的走在路上，在一阵风与另一阵风之间渐渐衰老，最后归去，像一个精疲力尽的孩子，沉睡于群山之间。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

        深夜黄石羊站在脏兮兮的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灰白的胡须和满脸沧桑。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多少世人来自山川湖海，却死于理想高台。他早已为自己刻好了墓碑，一眼望穿千秋王朝繁盛的过去和荒芜的现世，只剩寂寞昏暗的老灵魂在夜色下颤抖，止不住老泪纵横喃喃道：我有罪，我有罪。

        总有那么一瞬间，积攒了多年的热情，就那样“啪”的一声就碎掉了。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乱世飘摇，窃国之贼，可恨可杀，即刻严诛，只要千秋王朝有他这个老人在就不算灭亡，这世间的人，可要看好了，看一个人如何为他最初的理想而死，是心心念念，是疲敝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深夜赵思绾捻花一笑，每一次起舞都是一次质变。他在野猪堆里又爬了起来，地狱归来，世间一并谢过，以匹霜，赴人间。死亡，应该是纯洁的，他们让死亡不纯洁，而他不同，他追求让死亡灿若流星。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这个世界的辜负！

        赵思绾在荒芜之中静立，于死亡之中嗅到鲜艳的花香和芬芳。他在劫后余生中大彻大悟，他现在只追求至高无上的死亡，愿死亡解脱所有人，唯有湮灭被祝福，唯有死亡美丽而清晰。

        深夜还阳跋山涉水而过，身后是族人万千不甘的魂灵在凄厉夜风中悲鸣。超度完此间最后几具亡魂，她绝望的想，现在她已千疮百孔，万鬼缠身，别人她可以渡，可是她谁来渡。她想不到，她不管。她想即使就是她死了，钉在棺材里，她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呐喊出：你们是鬼，也要给老子活出鬼的尊严。

        虽然罪魁祸首夜愿现在如同个活死人一般，但还阳觉得这远远不够，她怎能允许夜愿死的这般轻松，这般不痛不痒，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她要让夜愿一无所有，死的碎心断肠。

        深夜顾勾戈蜷缩在黑暗，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让她迷离的不止眼前朦胧黑黑的天空，还有前方鬼气重重的迷雾。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殒命，遭受千万人唾骂，她却连哭喊都不敢出身。她心思沉重。往事像潮水般滚滚而来，心酸历历在目，岁月深刻不能相忘。

        天道不公，那她就逆天，既然这个世界连父亲那样的人都容不下，她为何不能创造一个更好的属于她的世界？后来她忘了哭，也不再笑，唯有仇恨，刻骨的仇恨！

        深夜狄世昭静立在阴风凄凄的战场之上，白骨如山鸟惊飞。他的连队深陷战争的泥潭，遭遇着第一次绵延千里的溃败。他记不清已这样征战了多少年岁，但他的意志却愈加坚定，他要摇晃着一路向前，哪怕血骨洒落一地，即使心被炸的粉碎，血如井喷，男儿至死心如铁。

        但这次顾世昭的矛头却转了向，他要与够娘养的夜颂王朝死磕。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与恶龙缠斗的人要当心自己变成恶龙，这天顾世昭自愿跨入深渊，化身恶龙。这狗比王朝欠顾家的他要一并讨要回来，兄长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来做，他不怕臭名昭著，他不怕天下大乱。

        深夜王后莫黎沉沦在迷幻旖旎的夜里，莫道不浑身清一块，紫一块，极致战栗盛放。事毕，她几口烟仿若升上云端与仙人私会，仙人还赞她是个浪荡的秒人。抽过去的王后可吓坏了莫道不，他清泪涟涟。王后悠悠醒转，她看着莫道不没出息的样子，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为所欲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王后想起那年夏末初见，她的脸红不是因为那天的笛声细碎，而是因为那天太阳不忠，出卖她欲盖弥彰的心动。她恨啊，她恨殇王，她为他打下了半个江山，却敌不过别人轻描淡写的一笑。她不甘，她要报复，这些年只是毁灭，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她愿世间得不到就要毁灭的世间只她一人。

        深夜人间惆怅客莫嚣月下起舞，日复一日的活着，只是活着，没有很快乐，也没有很难过，这要命的孤独寂寞与生俱来。这些年，他就这么看着，生活给他什么他就接着，拿走什么他就看着。他像个独行的老叟，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寒江大雪之中独钓人间千万孤独。

        莫嚣总是等到夜深，却是一无所等。无所期待，无可乞讨，不可救药。活在这世间还真是打扰了，他无话可说，迟迟不语，不如意事，十有八酒。他举杯邀白月泛游，长夜漫漫，醉着就好。一场人世而已，他从未想过活着离开。尽管他丑陋猥琐，好色残忍，他也是极好的，他的孤独是不愿与世界同流合污的孤独。

        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活着，总要戴上面具戴上笑容。要坚强的活下去很难，要战胜心里的不安，也是很辛苦的。众人就这样痛苦的活着，后来会好点吗？可能吧。反正活着总是不容易，不是竭尽全力就可以的，但相对会好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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