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饭 (1 / 2)
        阿明的家坐落在整个村庄最东边的位置。一路沉默寡言只管往前开车的阿明爸，随着车身起伏的节奏突然哼起了小曲。天空中云朵的颜色从橘黄色慢慢过渡到灰黑色，直到最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当车子缓缓进入到阿明家的大院子里面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住了这个村庄。院子里面种的几颗石榴树枝繁茂盛，微风吹动着树叶子呼呼啦啦的沙沙作响，这声音好像是在迎接阿明回家似的。此时最高的那棵树下面则放着一张一看就是很有年头的大折叠桌子，从阿明有记忆的时候，这张桌子就已经在这个家出现了。阿明走近一看，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农家小菜，基本上全部都是他爱吃的那些。他感觉有股暖流突然从他的胸腔往头部慢慢移动，最后汇集到眼睛的四周铺张开来，不一会黑色的眼珠就变的微微发红，本来进门想在院子里打声招呼的喉咙此时怎么都张不开了。

        “这是你妈跟你妹忙活了一下午专门给你准备的，”阿明父亲说话的这会，走到饭桌前顺便拿了个小椅子坐了下来。“明儿回来啦，这老太婆跟三儿都去哪了，菜我看都快凉了，都赶紧过来吃吧。”阿明爸说完提了提嗓子，紧接着把筷子递给了还木木站着的阿明。拿到筷子阿明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忙活了一天的手说：“看这爪子脏的，我去先洗一下，顺便等妈和妹妹们过来。”阿明走到旱厕旁边的自来水管前，打开水龙头呼啦啦的搓起来手。

        听到了父亲刚才的声音，屋内的外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阿明看到母亲面带着微笑，小碎步径直走向自己，两只眼睛充满着慈祥的爱意。

        “累了吧明儿，刚好做完饭你就回来了，来坐下赶紧吃吧！”在母亲的后面跟着阿明正上小学的三妹，出门看到了正在洗手的阿明之后，一个小快步跑过去就抱住了正在擦手的大哥。

        毛巾从阿明手中掉到了地上。都没来得及捡起来毛巾，哥哥就把妹妹抱起来转起了圈圈，兄妹二人就好像一把转动的雨伞，伴随着两人的笑声匀速而优雅的转动着。

        “哥哥，你最近一年都没有回家看看了，我自己在家都快无聊死了。姐姐也不带我玩，每天就跟她的一些狐朋狗友到处乱跑，一天都不见个人影。”阿明把三妹从怀抱中放下来，仔细听着三妹嘟着嘴不听的抱怨着。

        “你二姐不像你是一个文静听话的小姑娘。她马上该考高中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对了，最近你姐学习情况怎么样啊？相比之前有没有进步？”阿明跟三妹都坐了下来，母亲给两个孩子都盛了碗玉米糁粥，然后从馍筐里给每人递了个又软又大的馒头。

        三妹看看阿明，又扭头看看了父母，脸上略带有一丝的尴尬之情，好像刚才不该提二姐似的，“姐他最近都不经常回来，听说在学校跟校外社会青年谈恋爱了，成绩本来就不行，现在基本上都是全班垫底了。”

        “好了，别说了，都别说了，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阿明妈赶紧给三妹馒头上夹了一块五花肉，让她别再往下继续说下去。

        阿明忽然瞥见父亲本来就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变的更加灰沉暗淡，默默地扒着混合蔬菜和肉沫的饭一个劲的往嘴里送。

        他意识到二妹在这青春敏感期开始慢慢的走歪了。从来没有人去教过这些农家孩子们怎么去应对一份突然到来的感情，相对于男孩子而言，女孩子一旦处理不当则会被改变人生轨迹，从此堕落至底层导致以后的人生在生活的泥沼中不断挣扎。他们这些没有背景，没有帮助和指导的孩子们有且仅有通过学习这一条途径，才能通往更大的世界去看看这尘世间的运行规则和物质文化，当失去这条通道以后，想要上升的机会则微乎其微。早早就辍学的男男女女一般会去选择去大城市打工，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资本利益链被剥削最严重、最底层的那一环。然后这些孩子的余生会陷入到世界中最贫瘠的角落里，眼神会慢慢变的呆滞，说话变的含糊不清，内心被蒙上一层黑色的灰尘。物质的缺少倒不是最让人绝望的，而环境所导致人精神的贫瘠则是那扣上那棺材板上的最后的一颗螺钉。最后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使得人生链条往下延伸，带来的深远影响则会影响到下一代，下下一代...

        阿明看着桌子上一盘盘为他精心准备的美食佳肴，突然变的毫无胃口。他想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所做的一切，从来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口吃的，一身穿的，而精神上却毫无要求。这些人们可能一生过的像动物一样，不曾体会过真正做人的快乐。但是他又想到这些刚才称之为动物的这群人都是自己的至亲，亲情与理智的矛盾，哲学与世俗的沟壑让他心跳加速，呼吸紧凑，突然变的喘不过来气。一股绝望又悲伤的情绪笼罩在他整个身躯，他想为什么自己要知道更多的东西呢？这些概念此时此刻不仅不会带给他幸福，反而让他陷入到羞耻和自责的矛盾之中，而扎根在他内心的真实体验，让他再也回不去原来精神稀缺的生活。就像柏拉图洞穴之喻的那个首先扭头看到真实世界的囚徒一样，他想要告诉现在的家人们这个真实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可他最后肯定会跟苏格拉底的结局一样，被那些处于悲惨境地却还毫不自知的人们在思想上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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