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方川（二）
  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到了隆冬，御寒军大衣的扣子也扣不上了。杨方川猛的真切感觉到，这个家中即将增加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他心中有欣喜，更有担忧。但这些都不能跟父母以外的人分享。父亲说，母亲怀孕的事儿绝对不能让旁人知道，即使是在家里，也得捏稳了嗓子再说。

  父亲杨军这个男人打眼看去便是一副老实人的面相，黑色的头发理成最简单的平头，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眼睛棕色泛黄。方川平时有些怕他。实际上，父子俩几乎很少有三句以上的对话。有些其他的东西，有些比父子关系更单薄的东西。

  如果父亲鼓励方川说，你有把新华字典一页一页背下来的能力。那方川定会真的去做，为的是背完之后能有机会听到父亲郑重其事的审视着自己，从胸腔发出的字正腔圆的几个字:“真不得了，方川。”杨军说话时，拥有把词语抛给对方的能力。他的肺举重若轻般鼓动着，话音刚落，这话就与他无关了。

  母亲李晓红会跟着电视剧里的片头片尾曲唱歌。一次，她用双氧水给杨方川清洗了脚踝的伤口，缠上一条纱布，方川后悔另一只脚踝没有受伤。当方川看着她傻笑时，她微微一笑眼神看向别处，对着不在场的观众说：“真是个可怜又坚强的孩子。”

  方川不明白母亲叫他可怜又坚强是什么意思，但他同时又确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等到他知道时，则表明他始终是知道的。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必须找到一种普通的方式来表达。也许这么说:方川拥有某种未知的意识，这种意识在真正意识到以前便已经存在。

  这一点方川是很确定的。由于这种未知的意识，方川看到母亲抱着妹妹时，便感觉到自己是个卑微的儿子。被遗忘的东西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重现。每当发生这种情形，他就会感到肩胛骨微痒。如同秋夜吹来冰凉的风，或者雪花飘进脖颈的感受。是一种介于转瞬即逝和昙花一现之间的感觉。方川为此感到忧伤。

  他想写一本母亲能偷看的日记。解释说他并不坚强，他也希望睡前母亲能亲亲他的脸。但他怎么才能让母亲来偷看呢？尤其因为从那时起，母亲的全身心便都在妹妹身上了。

  即便方川坐在教室上课时，他也不能不去想母亲对妹妹的抚摸、摇篮曲和温声细语。即便他努力将自己拽回到眼前，即便他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时，方川知道，母亲就在妹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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