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二 鬼怕人
  沁风楼外悬着一排鸟笼，画眉声婉转动听。内堂戏台，只见一群人围着一说书先生，那先生站于高台，提了提袖子，左手握着一把苏扇，右手插腰，神情夸张：“今儿，我不谈那楚汉相争，也不讲这桃花美人……”一酒客笑问：“李先生，莫非要讲女娲伏羲，牛鬼蛇神？”李先生轻声拍案：“今儿啊，我就给诸位讲一段山精鬼魅。”他神情夸张：“且听这主，实乃一衰鬼……”他语调滑稽，一下子引起了大伙的兴趣。（往日所闻鬼魅皆是凶神恶煞害人之主，今儿却不同）

  众人竖直了耳朵，细细听着。

  “话说洪武年间，有一后生小伙从外地赶货而回，行至宁波府外五里，只见天色渐渐暗沉，阴风阵阵，小伙子不觉加快了脚步。他抄着小路，拐过一座石桥，绕过两处祠堂，只见一棵硕大的槐树映入眼帘。他很累，便在树下休憩了片刻。”他轻拍桌案，语调阴魅：“诶！你们猜怎么着？耳边啊，不时传来阵阵啾啾哀嚎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小伙子吓得脸青,撒腿就跑，他越跑越快，耳边的哀嚎声就越大，越惨。他心想，我的娘啊，被鬼缠上了。小命悬于一线啊，万分心急之际，只见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寺庙。”

  这时，一酒客道：“撒腿就跑，真没出息。定是菩萨相助才让他遇见寺庙。这小胆的，十条命都不够那鬼索的。”另一酒客不禁喷出一口茶水，笑道：“这位兄台，你若见了鬼，不撒腿就跑？人见了鬼，都会被吓破胆，尽说些风凉话。”这时，醒木一拍，传来一道重重的声响，李先生将手上的扇子用力一收:“各位，听我再叙。话说，那小伙子跑进寺院，身边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小伙子当场瘫倒在地，趴倒在庙门。他回头望去，只见一飘忽不定，衣衫褴褛的白衣女子悬于半空，不见阴冷狰狞的面容，尽是胆怯委屈，楚楚哀怨。不一会儿，女鬼便化成了一缕青烟飘向远方。”一酒客大笑道：“这故事倒是有趣,好个楚楚可怜，莫非这女鬼看上小伙不成？”另一个酒客道：“可不，姑娘家的，看着喜欢的男人跑了，当然要哭的。跑得越快哭得越厉害嘛，哈哈！”众人皆大笑。

  李先生继续道：“话说这小伙惊魂未定，只闻身后一个老和尚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那鬼被你吓得不轻。’老和尚边说边笑，小伙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自己被鬼缠住，跑进寺院才保住小命……他一脸迷茫，问道老和尚：‘大师，明明是我被鬼追赶……怎么？’老和尚笑道：‘这俗话常讲:‘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鬼怕人，甚过人怕鬼……施主身材魁梧，身姿矫健，全身散发‘红光’（时运越好红光越旺，年轻人散发的红光大于老人，体格健壮之人大于柔弱之人）。她只恨游荡之时，被你身上‘红光’所引，她挣脱不了束缚，故引以哀嚎。你跑得越快，她就越是害怕，叫声越是悲惨，方圆几里都能听到。若不是你跑入寺院，她也不会因为这佛光之力一去束缚……’和尚一番解释，小伙子方如梦初醒……”

  一酒客拍桌大笑：“这鬼做得够衰，‘红光’？我也真是头一次听说，敢问先生，这‘红光’只有男人才有？”李先生点点头。

  这时，只见一满脸胡腮，衣着紫绮长袍的男人上前一问：“先生，这鬼真会怕人？”李先生回道：“鬼当然怕人，至于那位兄台所问：为何只有男人身上才会有红光？其实不然。乾坤成男，坤道成女。男属阳，女属阴，鬼属阴寒而畏阳，女子身上亦有红光，只是不足以压鬼。”那满脸胡腮的男子独自喃喃，目光沉滞：“鬼怕人，鬼会怕人！鬼怕人……”他连喝三杯酒，匆匆离开了酒楼。

  众人依旧凑着热闹，听着书。一酒客问道身旁一书生：“刚刚那位老伯，怎丢了魂似的？”书生淡淡一笑：“听兄台口音，不是本地人嘛。”他轻声道：“别看他长得奇怪，他可是宁海城西的豪绅严汝贤。家中有千亩良田，还经营着丝茶等营生，可惜呀，也是个苦命人。”酒客皱眉一问：“衣食无忧，家境富足，为何苦命？”书生道：“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严老爷年近五十，依旧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要我说，这就是命，他的三个儿子，出生没多久，都无故断了气，而且都是在农历五月初五，你说奇不奇怪。”酒客甚是惊讶：“还有这等事。”另一个酒客悄悄接道：“整个宁海城都知道，真是邪了门。都说严老爷犯了太岁，家中才再无男丁……”那书生一笑：“严家虽无男丁，可严家二小姐却好生厉害，处事气概丝毫不落男子……”酒客们继续闲谈着，沁风楼外已是晚风习习，蝉鸣淅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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