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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伴侍紫琴
伴侍制度是几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逐渐形成的贵族礼仪制度之一:大佥国民古来就相信,贫苦人家的孩子不易夭折,而与贫苦家的孩子相伴则能保证富贵家的孩子福寿绵长。所以,但凡家道富裕的或者官家之人,都会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亦仆亦姐的“伴侍”。伴侍自然只能是女的,而且出生通常都比较贫贱。若自家的孩子是男孩,那伴侍便会在成人之后嫁给主家公子为妾,按制,伴侍是唯一可以直接写入族谱的妾。民众在伴侍的问题上表现出了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宽容:伴侍从小与主家公子为伴,床榻之间,难免不清不楚。所以只要主家公子与伴侍发生了实质性关系,或者主家公子满十六岁,伴侍便可以入宗祠,正式成为侍妾了,这也使得“先嫁为妾”在当时成为常态。事实上,大部分伴侍都是在被发现与主家公子有男女之事后,对主家老爷夫人改个称呼便完事了。至于所谓的入宗祠也只是个形式,趁着年底祭祀一并进行,有时甚至是伴侍的孩子都已经出生了好几个,在主家公子娶妻之时,才一并与公子的嫡妻夫人举行婚礼,写入族谱。对于那些家教甚严,从小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贵公子来说,女主人会在自家儿孙与正妻成婚前对伴侍“密授机宜”,再由伴侍进行引导,如此一来,等孩子娶别家小姐为正房嫡妻时,自然可以轻车熟路,免去一番尴尬。
而若主家小孩为女孩,伴侍成年后亦会以主家小姐的身份出嫁。而通常来说,伴侍会随着主家小姐嫁给同一人为妾,主家小姐的伴侍做妾,是不能入族谱的,其名也要在主家公子的伴侍之下。
而不论主家小孩是男是女,伴侍都会在主家受到如小姐般的待遇,在府中也被称作“亚小姐”。伴侍虽然一般说来年龄比主家公子小姐大两至三岁,但他们的婚姻安排,从成为伴侍那一刻起就已基本确定,当然,男主人的伴侍另嫁或嫁而为妻的并不鲜见,女主人的伴侍另嫁他人的亦有听闻。但无论如何,自古以来伴侍先于主家公子小姐出嫁的实例是绝少有见的。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伴侍制度逐渐形成,在大佥走向最顶峰,再往后还能再延续几百年。然而伴侍制度给世家大族带来了一个他们一直忽略的结果:由于伴侍往往先嫁,所以常常也是先产下麟儿,“嫡不为长,长不为嫡”的尴尬处境也决定了无论是皇位还是公卿爵位,都是传贤不传嫡,传德不传长,客观上保证了世家大族甚至皇室接班人的素质,却也为家族内部的分裂埋下了隐患。
身处时代洪荒之中的华紫琴并不会想到这些,她的出生及幼年经历决定了这一生能成为皇子伴侍而不是死于少年已经是福分了。
紫琴本是北方赵国梦丘人。成武十年,天大旱,赵国南部饿殍遍野。紫琴的父母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她越过边境逃到大佥,父亲饿死中途,母亲勉强支撑,走到了高碌城下。正好厉萧到此视察灾情,协防边城,这也是厉萧告老还乡前的最后一项差使了。
州郡每日施舍的米粥数量有限,孤儿寡母如何抢得到?那日舍粥场上米还没下锅,厉萧在现场视察。紫琴母亲为搏女儿一线生机,冲上舍粥台,虽被侍卫拦下,却成功引起了厉萧注意。紫琴的母亲将紫琴放在舍粥台上,对着厉萧叩了三个头,便纵身跳入了煮沸的大锅中。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厉萧亦明白这个不知姓名的妇人之用心。于是收留了紫琴。紫琴懂事以来,便常常听身边人讲起母亲当年之事。虽然父母留给自己的,除了一块随身的美玉,脖颈上一块红色的胎记以及衣服上写着的“华紫琴,生于玄康三年六月初七日”以外便再无其他,但她仍是能从故事中体会到那个生她救她的女人的伟大。
成武十一年腊月十八,宁衷出生。厉皇妃本来想找一个家世分明的女孩来做伴侍,但厉萧坚持就让紫琴成为宁衷伴侍。一则紫琴生于赵国玄康三年六月初七,也就是成武九年六月初七,比宁衷大两岁半,年龄正好合适;其二,她相信紫琴母亲舍身相救,其义动天,后生必得护佑;其三,六为阴之极,紫琴生辰六月初七,正是极阴转阳第一日,将来若宁衷遇劫,若紫琴命格能引动宁衷运势,是否会转潜龙勿用为见龙在田也未可知。
成武二十六年的春天,伴侍华紫琴和主家公子宁衷以及侍卫游顺、随从游从雇人一起扶着厉贺黎的灵柩,朝厉家故里——大佥都城西北方向的小城夷州去了,也开始了为厉贺黎守孝的一年时光。
在夷州的日子,较之在京城,宁衷更加清闲了。厉皇妃当掉了“云阁十二宝”中的瀚海明月,得到得钱除交那次厉贺黎上《谏天子去内帑书》的“罚款”,剩下的全部给了紫琴。置办丧事用品、雇人扶灵北归虽然花掉了很多,但仍然有一些剩余。宁衷心思更加专注于读书撰文,似与世界彻底隔离了,而紫琴日日盘算着如何开源节流,让宁衷不致吃苦,她全部心思都在宁衷身上了。
紫琴处处为宁衷着想,宁衷却似乎并没有真正去理解过紫琴。他们朝夕相处的十四年,仅仅也只是大佥的“伴侍”礼法的结果,宁衷对于自己是什么想法,她其实并不清楚。眼见自己已经十六岁了,虽然伴侍随侍守孝,可以不必忌讳男女之事,尤其是离开京城之际,厉皇妃对自己“有所交代”,希望自己能利用这一年守孝时间为宁衷开枝散叶,然而自己又如何好开口。况且,厉贺黎死后,宁衷较之前更加寡言少语,紫琴担心他在心内憋着什么事情,心思就更加不在自己与宁衷的事情的身上。
夜阑人静,宁衷总是喜欢在庭院看星星。他查遍了典籍,立志要将眼睛所能看到的天星全部叫出名字。每每夜色晴好,宁衷总喜欢抬一把躺椅,在院子里看那满天繁星,紫琴也喜欢在这个时候将另一把躺椅搬到他旁边,陪着他一起看星空。宁衷会给她讲每一颗星星的故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宁衷才一反白天寡言少语的状态,变成了话痨。在夷州的一年,紫琴从宁衷那里听到了荧惑守心、听到了月离于毕、听到了太白蚀昴、听到了三垣、四象和二十八星宿,然而她始终和宁衷一样,特别对北斗七星情有独钟。
这一日夜晚,天已经黑定,玉兔未升,正是观星的好时候。紫琴收拾好一切,看宁衷还在院中躺椅上躺着,怕他着凉,便拿了一件衣服出去给他披上了。
“已经很晚了,公子还不休息?”紫琴走到宁衷身边问他道。对于身边比较亲近的几个人,宁衷让他们直呼“公子”而非“皇子”。
“我再看一会儿,你先休息吧。”宁衷眼睛看着天空,回答道。
紫琴没有说话,进屋将另一张躺椅搬了出来,放在宁衷旁边,也躺了上去。
良久,宁衷问紫琴道:“紫琴,你知道开阳的辅星叫什么名字吗?”
紫琴思索片刻,回道:“之前听公子说过,不过我忘记了。”
宁衷双手抱头,道:“它叫‘开阳增一’,你知道这漫天星斗,为何我特别喜欢开阳吗?”
“这你好像没有说过。”紫琴转过头看了宁衷一眼,夜色中已经只能看到他面部的轮廓了,然后回过头,轻松地在天空找到了开阳星。
宁衷接着说道:“漫天繁星,目所能见,开阳是北斗七星中,唯一一颗有辅星的。其实我真正喜欢的并非开阳,而是他的辅星开阳增一。‘开阳增一’,世人又叫他‘开阳辅’,你听听,它的存在是多么卑微,连自己的名字中都被镌刻上了‘开阳’的名字。你知道吗,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不是开阳,最暗的不是开阳,位置最关键的不是开阳,甚至用七星找到正北的紫微星也不需要开阳指示位置,然而但凡世人了解北斗七星,就会知道开阳,就绕不开开阳。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它有颗辅星,是世人发现的第一颗有辅星的星星。”
讲到此,宁衷也回头看了眼紫琴,又将目光放到北斗七星上,接着说:“世人总是说开阳有颗辅星,叫‘开阳增一’,却没有人说开阳增一有颗辅星,它叫‘开阳’。这会不会很不公平呢?为什么‘开阳增一’连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他的一切存在都只是凸显开阳的与众不同。是啊,世人仰望星空,第一个映入眼睛的就是北斗七星,通过七星,我们可以确定周天所有星宿的位置。七星太耀眼了,它就像璀璨星河的指路灯。然而你仔细看,你就会发现其实开阳增一在夜空中并不算暗弱,甚至它和七星中的天权星看上去差不了太多。可是为什么世人记不住开阳增一呢?这仅仅只是因为它是开阳的辅星,它身边有明亮的开阳,而开阳又是‘星河指路灯’——北斗七星中的一颗。七星在,开阳的地位便不会动摇;开阳在,开阳增一便只能埋没无名。”
宁衷讲到动情处,不觉内心又是一阵压抑之感。其实若换作他人,自然可以从这话里听出宁衷的意味。不必说,他想到的是先太子宁劼与自己。然而紫琴的脑海中,此刻想到却是自己与宁衷的未来,宁衷告诉过她,开阳的辅星也被称作伴星,而她的身份是“伴侍”,所以她称总是称“伴星”而不称“辅星”。她道:“公子,我觉得事情也未必要这样去想。北斗七星纵然高悬夜空,可都何其孤单?只有开阳还有增一相伴,由此是否以可以说也是一种幸运?公子讲过,星天位移,也许千万年之后北斗七星将不再是现在的样子,它们也将无法指示出北极紫微的位置。而就算到那时,开阳和开阳增一却仍然在一起。想想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已经飘散四处,彼此不识,唯有开阳和开阳增一,纵使流浪到天河尽头,依然相伴一起。对比人世,一生太短,遇到的人也会不计其数,大部分都分道扬镳了,又有几个可以聚首到底?如开阳和开阳增一一样,相事如初的,何其之少!”
宁衷自然明白紫琴话里的含义,他看了看紫琴,夜色掩盖了他的情绪,只听他半晌,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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