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死之人 (1 / 9)
        我们都是将死之人。

        绝望情绪在河滩上蔓延，无人幸免。

        经年后，匕首刺中心窝鲜血喷涌如柱的薛义迢，回想起那日人类有史以来最惨绝人寰的战争一幕，竟希望当时已同众多好友一起葬身于此。

        天空一如往常大雨瓢泼，倾泻而下的水幕将河滩变成汪洋，汪洋里漂浮着数以万计人类士兵的尸骨。风雨兼程的百枚炮弹竞相在已是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爆炸，震荡激起的条条水柱直冲天际后向周遭洒落，宛若在蝼蚁面前展示巨型喷泉蔚为壮观。上千艘两栖艇不断扫射的重机枪如同传说中贪婪的魔龙喷射火舌，这次它们抢夺的目标不是邪恶的金币而是敌人卑贱的性命，通通消亡殆尽如同无尽雨水碰到发烫枪管只能蒸发成股股上升白汽。数十万装备精良的士兵在这绵延的战场上生死不顾一往无前，滔天潮水般涌向面前张开血盆大口的森林，即使死亡在前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前赴后继冲锋倒下倒下冲锋。

        薛“一条”背靠着土墙潜伏在半径约十米的炮坑边缘已经四十分钟，防毒面具上的泥浆使他无法看清眼前，耳膜被雨点般落下的炮弹震得几欲破裂，连掏出测试仪器的手指也在一同颤抖着。四面都是触手可及的爆炸，咒骂着输完了毒气检测指令后，一条将打火机大小的仪器举出坑外，几分钟后收回，再次抹去眼前的泥浆观察数据，确认安全。他摘下由COC研制的黑色S20型防毒面具，露出被重击后浮肿的脸庞，擦掉鼻孔下凝固的淤血，想呼吸下新鲜空气。原先厚实的过滤炭层使他换气困难，勒紧的密合框也让受伤的双颊生疼，但在深深地吸了口湿润的空气后，一条猛然后悔刚才的这个决定。空气中的毒性已经消散，炮火的硝烟味也已闻惯，是血腥，到处弥漫的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让一条毛骨悚然如坠深渊。

        小心翼翼，一条转过身趴在坑口，探出头来侦查敌情。滚烫雨水浇头，他根本无法睁开双眼，只能眯成线四处张望，可见度二三十米。尽管如此，目睹眼前一幕的一条还是浑身颤抖汗毛根根倒竖，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呕出苦水。炮坑周围隆起的土将雨水挡在外面，可那哪里是水，分明变成了殷红的血液，冒着腾腾热气。泡得发白的断臂残肢随处可见，散布在炮坑边缘随着水流涌动，仿佛还拥有生命。几具躯体由远及近向一条飘来，其中有具表情平静甚至带着点笑，如同正在休假仰泳。等靠近才知，他的半边身躯已经焦黑，好似烧烤架上的羔羊。他是三班班长，陈晓。

        森林在前方不到五百米，按军方计划这时火力压制应该已经停止，好让第一批士兵顺利从此处凸字形浅滩登陆，进入森林作战。可远在十公里以外的军舰还在不断发炮，在周围炸出朵朵浪花和个个巨坑。每当炮火稍有减弱之势，他们想要发起进攻之时，浑身绿油油手持刀枪棍棒甚至石头的敌人，就不知从哪里冲出来近身肉搏，将他们的攻势一次次瓦解。面对如此原始的武器，重装在身战力十足的大批部队竟然毫无办法。整整两个钟头，他们与森林的距离限制在这五百米内，丝毫未能推进。一条瞥了一眼左腕上的防水表，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两小时内他们必须夺取森林入口的控制权，占据有利地形压制敌方火力，为后来的部队提供掩护，否则入夜后情况不明敌强己弱，再想强攻只能等白天重新来过。那一个晚上时间，他们三万人能有几个幸存下来都未可知。

        虎口、月牙、棒槌等浅滩不知战况如何，一条皱着浓眉思索时，爆炸逐渐稀稀落落起来。琢磨着应该发起新一轮进攻，一条半蹲身子，将战术背包的伸缩带调好，猎枪斜挎在身后，手持FN自动步枪，晃了晃被钢盔压得酸痛的脖子，重新戴上使他艰难呼吸但能保命的S20。一条侧过脸，旁边炮坑的瞎子向他点头示意，他已做好冲锋准备。一条向他做了个战术手势，示意整理好装备。瞎子得令，匍匐在地。一条环顾四周联络其他下属，陆续找到了教皇、大头和土拨鼠等人。兔子联络不上，一条心急如焚。这时，耳麦里传来通讯员传达的指挥部指令，进攻马上开始，各单位做好准备。

        一条再次望向瞎子，发现这个血气方刚的大块头青年，竟然已经站起，压低了身体飞速往前跑。他连忙扯着嗓子大喊，“隐蔽！瞎子！隐蔽！”他喊得声嘶力竭，可瞎子却似充耳不闻，一个劲地奔跑。显然，瞎子听错了指令，以为进攻已经开始。随后在一条眼前，一颗炮弹贴着水面飞速掠过，尾后形成的低压区，吸附起连排水幕，形成少见的奇景。而转瞬之间，落地爆炸。血水泥浆，夹杂着尸块弹片，一同向急红了眼呆立在原地的一条飞来。

        六小时前。

        天地相交，一片混沌。十公里外，式微森林。雾气弥漫，只见灰影。沼泽连绵，沟壑纵横。没有炮火，没有硝烟，只不过是一些水汽，横跨在大河与森林之间。雨期少有的好天气，温热小雨淅淅沥沥。万籁俱寂，唯见雨声。一切如此美好，仿佛天恩神赐。

        一片祥和中，人类部队发动“玩具计划”，在敌人赖以生存的式微森林的东部不尽河上，投放了两千艘充气两栖艇和八十五艘充气战舰作佯攻，吸引敌方兵力集中。侦查显示，愚蠢的敌军确已上当，密密麻麻在森林边上集结作防守状。

        随着信号弹升空，“柳叶刀行动”正式展开。由陆战三师、六师、十五师组成的第一批登陆军悄然出动，从森林南面的沼泽发起突袭。三千艘两栖艇和两栖坦克，在浓雾的掩护下，速度放缓到几乎破不开水面波纹，敛声息语前进。

        “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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