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什么耕田最多获利十倍，贩卖珠玉可以获利百倍，拥君建国却可以获利无数，泽被后世呢？”吕不韦说。

        “因为有形之物可以衡量所以总有穷尽之时，而无形之物不能衡量所以可以生生不息。有形的就像粮食和珠玉，它们总是有限的，无论你如何鼓噪唇舌，一石粮食就是一石。但无形的就像冥冥而不可见的道，它是无穷尽的。”吕不韦的父亲说。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价格的扭曲远不如价值的扭曲。粮食的价格会因为时令和收成的情况而变动，但是粮食的价值，它的实际意义却不会变化。它总是只能填饱几个人的肚子。但是价值的扭曲全然不同。价值的扭曲就好像是用一袋子虚假的粮食填满了天下每一个人的肚子，这看似荒谬，但却是自然的规律。你看日月，天下只有太阳，一个月亮，却可以照耀世间的每一个人。这正是因为日月价值的扭曲。我们都不能占有唯一的日月，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这个唯一的日月。日月无形的光明是无穷尽的，日月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每一个人得到的光明也是无穷尽的，就好像我们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唯一的日月”

        “庄稼一担就是一担，无论如何卖的都是一担的钱。但是珠玉不同，珠玉一枚虽然是一枚，但是卖的却不是珠玉，而是富贵者的虚伪的荣华。所以珠玉虽然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却可以卖出远超于珠玉的价格。至于拥君建国，就是贩卖无形的权威。这种权威，就是潜在暴力的体现。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这种权威，看到这种潜在的暴力，就像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日月，日月的光辉也可以照耀他们每一个人。他们共享一个日月，并且每个人都购买了这种无形而无穷的日月，自然就获利无穷了”

        “所以说拥君建国就好似贩卖日月？是将同一个事物卖给了天下所有人？甚至即便如此，这个唯一的事物，也就是潜在暴力，还可以继续卖下去？”

        “是啊，拥君建国就是贩卖日月。这日月啊，它就是七国的法令；这日月啊，它就是七国的兵锋。这日月啊，它是无形的制度，也是潜在的暴力。伟大的日月啊，它们不在乎万物的运行，它们找到自己的位置，于是星辰就各自确定了位置，于是天下就确定了日夜。于是世间的秩序就从天而降......”

        “难道这混乱的天下没有一人看穿这拙劣的伎俩？”

        “越是愚蠢的便越是聪明的，越是荒谬的便越是正确的。天下本来就是荒谬的，并且随着荒谬的智者的思考而越来越荒谬的......事情总是朝着最坏的地方发展，正确总是在错误之间摇摆”吕不韦的父亲好像喝多了酒，说着这样的醉话。他没有去看吕不韦，也不想回答吕不韦的问题，反而继续向世界宣读他的呓语。渐渐地这个醉的一塌糊涂的男人打起了鼾声。

        吕不韦蹑手蹑脚地离开。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父亲的言语给他带来了太多困惑。他有很多疑问，但是他不想问父亲。因为父亲对儿子总是那样。父亲需要说的，做的，总是不需要等儿子来询问的。

        吕不韦站在高高的土丘上，眺望远方。

        “拥君建国吗？”

        ......

        吕不韦看着他眼前的君王。这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面。在此之后，他就要离开咸阳，赶赴他的封地。

        看着辉煌壮丽的宫室，他来过这里无数次，他曾在这里击溃他的敌人，他曾在这里实现他的理想。也是在这里，他掌握了无上的权力。每次来到这里，吕不韦的胸腔都好像在燃烧。但吕不韦现在却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巨大而空洞的建筑。宫室的大门就像一张张嗜血的巨口，随时择人而噬，而他现在好像在巨兽的腹中。

        “陛下难道真的不想问吗？”吕不韦终于问出了声。

        “仲父知道的”始皇帝顿了顿，即使此刻他仍旧给予吕不韦以尊荣。

        “朕是天子”

        吕不韦仔细地打量着他面前的君王。曾经幼小的雏鹰已经长成了健硕的雄鹰。眼前的君主再也不需要吕不韦来干涉他的一切，他已经将权力紧紧地攥在了手里。蒙氏为他效死，王家为他效力，即便是朝政上也有李斯为他指引百官......他的旨意无人敢违背，他的意志无人能阻挡。现在，到了吕不韦这块石头让开的时候了。

        “朕就是朕，在赵为赵政，在秦为秦政，朕就是政”秦政的双眼精光闪烁。

        吕不韦深深地凝视眼前的君王。吕不韦好像在这双幽邃的眼里看到一个辉煌的时代。他不能直视这样的光明，好像不能直视太阳。

        他将所有的权力集中到了这个疯狂的男人手里，却忘了造好关住这权力的笼子。眼前可怕的君主通过严谨的法令和强大的兵锋实现了他强大的统治。疯狂的权力会像火焰一样点燃每一个企图靠近的人。太阳的身旁总是空无一物，伟大的光明总是带来无情的伤害。

        他培养了一个可怕的名叫权力的怪物，现在这个怪物终于要吞噬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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