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拥车子
  农村人最高兴的就是赶集，离小兴家大概二十里路。一逢赶集，小兴爹早早起来取出她的”拥车子”，装上需要在集市上变卖的杂货，带上小兴去赶集。在集市上变卖了杂货，买足了家里需要的油盐，然后小兴爹会带上小兴在卖羊肉汤的摊子上买一碗羊汤，看着小兴一口一口地喝完，然后把小兴放在”拥车子”上推回家里。

  ＂拥车子”当地方言，车身中间隆起一个长方形骨架，罩护着突出上来的车轮。车轮和轮轴皆为木制，重载时车子一走就吱哇作响。为了省力和延长轮轴使用寿命，车把上总会挂着个小油瓶儿，要经常记得膏油。车轮两边的骨架旁各有坚固的托架，这里才是放置东西的地方。推车时，两手紧握车把，三尺多长的襻带搭上双肩，一个壮汉推起几百斤的重车子能健步如飞。她用能充气的现代架车轮胎，代替了原先装木头车轴的木制轱轮，並且装上了轴承，所以，较原先那种”拥车子”又轻快又省力。

  十几岁时，小兴试过推”拥车子”，但是因为个头小，胳膊不够长，只能借助系在两个车把手上的襻才能把空的车子拾起，勉强掌握住平衡。后来再大一点，能平稳地推”拥车子”了，但终究是力不全，仍不能推重一些的东西。能做的就是给小兴爹拉车。每年的开春时节，小兴爹总要把猪圈里积攒了一个秋冬的粪肥清理出来，再用两边拴好粪篓的”拥车子”运到返青的麦地里。在开春后的麦地里，冰冻的土层因为温度回升而变得疏松，一个人推着重物在沟垄中同样难以前行。

  小兴爹不会什么手艺，埋头下力、不惜力气是她最大的特点。为了供小兴兄妹上学、添补家用，小兴爹就利用农闲时节，到离家二十里远的地方去推石头打零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吃口饭，带上小兴妈准备的中午吃的干粮，早早出了家门；每天晚上七点多，又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干活的地方回来。一天下来，能挣到十几块钱到后来的几十块钱，尽管不多，小兴妈都存起来，积少成多。小兴爹是个实在人，不会偷懒耍滑，她付出的劳动、流下的汗水肯定不比别人少。

  一大清早，鸟雀似乎还未从沉睡中苏醒，村头的树林里一片寂静。路上难见行人。小兴爹带上几条麻布袋和几根粗绳子，没多大功夫小兴爹已装满三袋黄豆，他在车子两边各放一袋，另一袋不偏不倚地压在两袋上面，用绳子把麻袋牢牢捆住。而后一弯腰将皮带子套于双肩，两手攥紧车把儿，往前一推，车子启动了。满载黄豆的”拥车子”一下子沉了不少，车轮转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一个不胜重负的人艰难的呻吟。小兴爹用力推着车子走过青石板路的街巷，向前而去。

  从家到河东的小集市有十几里路远，她走过一段大路，翻过大河两岸的河堤，又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径，她略微歇了一口气，便开始奋力地往堤上推车。一条一尺来宽的斜坡几乎隐没在茂密的绿草丛中，像是谁随意画出的一条不很规则的斜线。小兴爹整个身子尽量前倾，撅着屁股，两条腿绷得直直的，犹如拉得满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弹射而去，她的两只手稳稳地抓住车把儿，屏住气息，一步一挪艰难地向上推着。汗水很快从小兴爹的全身汹涌而出，打湿了她的衣衫，顺着她的脸颊恣意奔流，掉落地上。小兴爹没有歇息，也不能歇息，长长的一条斜坡没一处歇脚的地方。她心里清楚自己必须一鼓作气，直至堤上。好漫长啊！小兴爹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她终于到达堤上后，放下车子，狠狠地吁了一口气。她用毛巾揩揩汗，坐在草地上；又拿出草帽，捏住草帽的一边，一下一下地摇起来，清凉的风吹在她的脸上、身上，她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小兴爹回头望望刚才走过的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小兴爹待体力稍稍有所恢复，就站起身来，他仍旧将皮带子套在两肩，两手紧紧攥住车把儿，她要过河了。大河岸边两排杨树随岸势伸向远方，杨树树枝低垂，在微风中轻扬。大河上一架滚水桥横跨，高大的桥墩一多半儿没在水中，河水滔滔流淌。从河堤到桥上须走一截下坡路。小兴爹不敢马虎，她稳稳地扯住车把儿，身子朝后仰着，两只脚一步一移，让车子依靠惯性缓缓而下。突然小兴爹一个打闪，车子晃了晃。小兴爹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把车子扶正，定了定神，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有这种历练的人都知道，虽然下坡比上坡少费力气，但下坡显然更要经验。小兴爹推着车子走过大桥后，面前又是一截上坡路。小兴爹稍做休息，便鼓足劲儿，弯着腰，身子前倾，全力向上推车，仿佛一个百米赛跑的运动员最后阶段的冲刺。是的，这的确是考虑小兴爹的最后一道坎儿，好在它不长。小兴爹感到轻松下来的时候已是到了东边的河堤上面。她没有再停歇，顺着长长的“斜线”缓慢而谨慎地下行。走完这一段旅程，到镇上去的路就要平坦得多。不过，小兴爹还是歇息了两次，毕竟她刚才已经体力透支…..当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时，小兴爹已经把黄豆送到豆腐作坊……

  小兴爹那段日子起得特别早，每天送过一趟。几天下来，钱倒是赚了不少，但人瘦得厉害。小兴爹推着”拥车子”不辞辛劳地来往，它已成为小兴记忆的一道美丽的风景，看见那推着”拥车子”不倦前行的身影就对小兴爹充满无限地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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