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讲什么为民族崛起读书，读得愁眉苦脸，佝腰驼背，民族怎么崛起？

        有的学校高考一结束，高三学生就把复习资料撕碎撒得学校像落了一场大雪，这哪里是爱读书的人，分明是恨读书的人。

        不喜欢读书却拼命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这是为了什么？恐怕自己都不好意思讲出来，眼睛里只看到一个利字，却又找不到别的门路接近，也不肯动脑筋去找门路，听人家讲读书有前途，不管自己合适不合适，也硬要走这条路。讲什么为这个读书为那个读书，在曼丽看来，这就是有的小孩给自己逐利的狠心找的借口，对自己好狠，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的那种狠。

        那么狠有什么用呢？幸福不是发狠就能够得到的，前途、利益也不可能单凭一个狠字就可以拥有、可以实现。何况大家一窝蜂冲上去，抢同样的东西，不光吃相难看，也没有一点新意思。

        曼丽喜欢的苏州采芝斋点心、杭州张小泉剪刀，创始人都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呀，可是人家凭脑筋干出了一番事业。要是他们也只认一条读书的路，现在曼丽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葱油桃酥，用不到这么好用的镶钢剪刀了。

        小孩子们有什么让人觉得不妥的地方，不能只是怪小孩子，做父母亲的人心态先要摆摆稳。

        要讲心态，曼丽这个年纪的人，是经过风浪的，心态理当经得住考验。曼丽的铁饭碗只捧了几年，就随着企业的下岗潮失业了。

        她当年的同学，除了读大学的，还有那两个进银行上班的同学，其余的全部先后下岗。

        曼丽的姨父已经去世，不能给她找人说情留在单位。林侃由于是大学生的学历，被租用县糖烟酒公司地盘的私企老板直接聘用，算是没有失业吧，但是从国营企业职工一下子变成了被私人企业老板雇用，林侃还是有点惶恐不安。

        曼丽一时不知道上哪里找工作，但是曼丽不害怕。看着被肚子里的忱忱蹬起的一个小鼓包，曼丽知道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工作，一定会让忱忱吃饱穿暖的。何况还有林侃，正好给他一个独撑门户的机会，显出他的一家之主的地位。

        生下忱忱后，曼丽一边报名参加夜校学习，一边在家带小孩。白天林侃去上班，曼丽在家洗衣服烧饭带忱忱，晚上曼丽去夜校参加培训学习，林侃就在家带忱忱，两年过后曼丽考到了会计证。

        等曼丽用会计证去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和她一起下岗的同学、同事，早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到了新工作。有的在私人企业上班，比如从原来糖烟酒公司下岗的人，又被租用糖烟酒公司地盘的私人老板雇用，继续当营业员；从原来的纺织厂、缫丝厂、地毯厂、农机厂、机械厂下岗的熟练工人又被私人老板聘用，甚至做了车间管理人员。

        还有人干脆干起了个体，摆摊卖早点、夜市卖烧烤。

        那些家里父母经济条件好一点的，伸手支援一把，就有资金开个小杂货铺，当起了店老板。

        重新找到工作后，曼丽感觉自己上班的热情比原来积极很多，这是自己找的工作，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也是曼丽需要的工作，忱忱的新衣服、新玩具都需要曼丽拥有这份工作。

        经历了下岗，曼丽才猛然意识到家庭有稳定收入的重要性。林侃这两年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所以他的压力很大，如果他工作出现失误，导致离职，家里就会没有了经济来源。

        曼丽的父母亲已经提前退休多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都拿去支援两个和她几乎同时下岗的弟弟买婚房了。两年里，曼丽没有向父母开口讲自己的难处，也不敢讲自己的难处，更觉得没有必要讲自己的难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呢？反正没有下岗的时候工资也低，甚至和林侃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没有林侃现在一个人的薪水高。要讲难处嘛，真正的难处，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能不能找到一个不用加班，有时间多陪伴忱忱的工作。还有的难处呢，就是怎么减轻林侃的压力。两年里，曼丽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毛线衣的袖子磨出了破洞，曼丽就拆掉破的那一截重新织好，林侃和忱忱的毛衣毛裤也是曼丽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商店买的贵，自己织，便宜。

        这段下岗经历，没有让曼丽产生惧怕，反而让她变得坚强，变得更有自信。

        曼丽这一代人经历了、看到了下岗潮，应该最能认识到什么金饭碗、铁饭碗，只要脑子不活动，干什么事情都抱定一成不变的态度，不懂创新、不肯创新，再结实的饭碗也有打破的一天。

        结果现在这一代人里面居然有人认为花大价钱把孩子护送进大学、再送出国留学深造，就能让孩子一辈子捧牢金饭碗，把孩子的前途、未来、命运都寄托在读大学、读研、出国读研上面，真是不可思议。全家人牺牲掉好的物质生活，甚至牺牲了精神生活，去换一个有可能到手的生活保障，这么做，和下赌注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而且更像闭着眼睛下注。

        曼丽常常在手机上流览新闻话题，也常常和周围的人聊关于孩子的话题，听到最多的说法就是只有努力，才可以跨越阶层。这种说法乍一听，很打动人，但是曼丽仔细想想，就不会认同了。

        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快乐，每个阶层都承担着自己应尽的责任，言何跨越？只看到别人生活光鲜的一面，却看不到人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者只看到别人谋生的辛苦，却看不到人家简单快乐的一面，都不是正确的价值观，曼丽想，这样的错误价值观会使不同的阶层都产生焦虑。有个词叫贩卖焦虑，说的就是有些人为了达到获利目的，人为制造紧张感，让你觉得只有把钱掏出来给他，买了他的产品，接受了他的课程，你才能从低阶层垮越到高阶层，过上光鲜的日子；你只有把钱拿出来给他，你才不会从高阶层跌落到低阶层，你才能避免谋生的艰辛。曼丽想，这样的人就是投机倒把呢，无本万利，只怕买了单的人会更焦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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