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 / 2)
        脬蛋起了个绝早，伸了伸懒腰就从炕上爬起来。

        秋风寒凉，近处的草木上结着一重厚厚的白霜，而远处的山峰已失去了往日的苍翠，仿佛戴了顶枯黄色烂毡帽似的稳坐在那儿，想着自己感伤的心事。走出屋子的牛脬蛋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阵阵寒凉透过他的肌肤，一直钻进了他的骨头。

        牛脬蛋习惯性地去戴自己的毡帽，再准备加一件衣服，回到屋里找了半天衣服和毡帽，这是不是母亲又拿去缝补了啊，唉，真的是事情多。刚要喊着问母亲把衣帽拿过来，却猛然想起，毡帽和夹衣早已经成了一个永久的记忆，而实物早就被野鬼打去，不再属于自己了，不要说穿，就是再看一眼的希望也怕是没有了。于是，牛脬蛋只好呆在屋子里，动也不敢多动，像极了那只故事里的寒号鸟，可那寒号鸟的屎尿还是一味中药，而他牛脬蛋的呢？等太阳升起，大地变得暖和点儿了的时候再出去到外面干自己的营生吧。

        等了好久，一轮太阳才红着脸从东山畔上慢悠悠地爬出来，似乎是在向人们道着歉，说，对不起，由于贪睡起来得太迟了。牛脬蛋一连地骂了好几声迟迟才出来的太阳，然后就急急切切在走出了屋子。

        地上的白霜开始慢慢地融化，草叶的尖上顶着几滴清泪，一只昨天晚上误了回家的小蝗虫，有气无力的僵在地上，半会儿把翘着的腿弹弹，残喘地苟延着自己的生命。牛脬蛋看了，心里不禁生出了一阵伤感的同时，也充满了急燥和恐慌。啊，这冬天眼看着说来就来了啊！

        牛脬蛋今天就想去舅舅杨存良家，但却不是为了帮冷从勾引春杏的事，要帮冷从心还不如帮自己，虽然春杏现在是自己的妗子，但将来就不是了，既然不是自己的妗子了，冷从心动得，为什么我冷从心就动不得了呢？今天的牛脬蛋是想在存良那里寻几块钱，然后去到估衣店里，看能不能找件合适的衣服披在身上度过快要到来的这个冬天，要不然自己还真的成了名符其实的寒号鸟了。小时候总是依偎在爷爷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爷爷讲的关于寒号鸟的故事，说是那寒号鸟在大冷的冬天里冻得不敢出去寻食，就只好把自己屙出来的又吃进去，听了都让人觉得恶心，我脬蛋说到底也是个人物，有头有脸的，到那时候总不能真的学着寒号鸟，把自己拉出来的也吃了吧。

        唉，这人啊，有时候真的还不如那些流浪狗啊。你看看那些狗，到时候把毛一换，再也不要什么衣裳，还有，嗖嗖嗖地跑到东，嗖嗖嗖地跑到西，说不定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上一泡热乎乎的……

        上次去舅舅家借钱，说是给母亲看腰腿，还算顺当，没说几句，外爷就把钱拿了出来。可是自己就压根没有给母亲看腰腿，而是去了赌场耍了大牌，一来二去地钱就连个影子也没了。舅舅放出话来，说是见了牛脬蛋就要砸折他牛脬蛋的骨拐，放了他牛脬蛋的狗血。所以就有意无意地躲了好久，有次在路上见了舅舅，牛脬蛋心里还有几分害怕，可那舅舅也只是没有好脸色，干瞪了脬蛋几眼。算是解了尽头不上的恨，而对于牛脬蛋来说，这还比喝凉水的轻松，就干脆是吃了一颗煮洋芋。所以，脬蛋也就很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唉，但愿这次去讨钱也能像上次那样地顺当。

        唉，这人啊，真的是马瘦脊梁高，人穷志气短，要不是如今把光阴过成了这个样子，谁还去看杨家那一窝子怂货的脸色哩！

        牛脬蛋刚刚地转过一个路口，看见不远处走过一个人来。牛脬蛋本能地想要躲起来，自己这般光景，这幅尊容，真的是有些不好见人啊！

        可是走过来的那人早就看见了牛脬蛋，并且还大声地叫了两声“脬蛋”，脬蛋一看，原是鹞客老汉马永州，他每次放鹞子过路，总喜欢到脬蛋家来喝口水，润润发涩的嗓子，顺便跟脬蛋妈开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所以跟脬蛋很熟，噫，咋不见平日里放鹞子的那幅派头了啊。

        牛脬蛋很清楚，他平日里总是左手擎着鹞子，右手里拿着一条八尺长的鹞棍，鹞棍的下端嵌着锋利的铁矛，可以很轻松地把鹞棍扎在土里，上端是一个四五寸来长的横梁，马永州见了熟人，站着跟人谝闲传的时候，那鹞子就站在鹞棍顶端的横梁上，一边滴溜溜地转动着圆圆的眼睛，一边“哇，哇”地高叫着，还不时地扑腾扑腾自己的翅膀，或者是用钩似的尖啄着脚上拴的绳子。

        脬蛋看见马永州朝着自己一直走来，就觉得，他再这样躲着也就没啥意思了，就走到马永州跟前：

        “嘿嘿，马叔啊，噫，你的鹞子呢，是不是起盘了啊？”

        这放鹞子的，最怕的就是鹞子起盘。就是手中的鹞子放出去，不是急着去捉麻雀，而是在空中一圈一圈地盘旋，在盘旋中不断地上升，上升……最后在天空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时候放鹞子的人也是干急没奈何，只能可着嗓子高喊，用唤食的声音来不断地引诱，有的时候，那鹞子似乎是听懂了放鹞人的意思，慢慢地，慢慢地，越盘越低，越盘越低，最后落在不远处的树上，放鹞子的人悄悄地靠上去，靠上去，低着身子，放着比猫还轻的脚步，用鹞棍按住拴在鹞子腿上的一条光滑而且细长的绳子，让鹞子重新回到主人的身边。最让放鹞子的人痛心的是那鹞子旋着旋着就“日”的一下，飞得无影无踪，放鹞人只能朝着它飞去的方向寻找，可是十次里有八次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放鹞子的人只能灰头土脸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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