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一封情书 (1 / 2)
        人不是一成不变，这个“人”字一撇一捺是分岔的。

        按我分析，戏剧性的变化是从当兵开始的，是部队把我支撑起一个完整的人。

        部队是个大家庭，战友们同吃同睡全天候在一起，几乎没有个人隐私。

        一个中队集体去洗澡，我根本躲不过去，尽管一身貂皮，跟黑猩猩差不多，但是洗澡就像煮饺子，大家伙一股脑地被推下锅，汤水四溅，没人在意我是谁，谁先熟了谁出锅。

        当初军医让我撸胳膊卷裤腿，看我是不是有烟疤。撸胳膊尚可，卷起裤腿后，军医脸色凝重，扶着眼镜，在草丛里寻找。其实根本不用看，这很简单，如真有烟疤，一定像鬼剃头，那是不长毛的。再说了，我没有自残的习惯，我连抽血都不敢看，怎么能忍心烫自己呢！

        毛多的人都有返祖现象，但我并不像类人猿，从脖子上看，倒很像长颈鹿。我的室友胖子没我高，但是肩膀头子却和我持平，可见我的上下比例严重失调，要不就是胖子没脖子，好像把脑袋稳住坛子上。

        俗话说，奇人自有异相，异相来自奇人。

        战友都说我的眼睛跟猪一样凹陷在眼眶里，然后两只耷拉的肿眼泡填补了凹陷的空白。我在镜中使劲挣大了才露出半个白眼仁，我想这归咎于从小被晃的结果。而且我的胡子还有不少是红色的，我很怀疑自己的血统，据说我姥爷的外号叫黄毛，可惜我没见过他，但这并不影响我妈成为搏击高手。

        由此看来，我确实是一个丑陋无比的家伙，如果非要用一个贴切的词语形容，我觉得和卡西莫多有一拼。但我唯一敢肯定的是，猪绝对不是我的祖先，因为猪没有长黄毛的，也没有留红胡子的，我呢，只是一只长着猪眼的长颈鹿。

        等我第二年当上班长，一切发生了改变。别小看一个班长，我们教官说，班长是军中之母，只有当好了班长，才能去当将军，没有当过班长的将军，不是一个好将军。

        然而我最恐惧的就是当众讲话，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总想当个蚰蜒，顺着墙角溜进柜子底下，我生怕被人踩死。所以让我讲话就跟被踩死一样，无地自容，我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还有就是去1号，大家站一排，我且得等，人都走光了，我才缓缓如注。我不仅不发言，前列腺还不太好使。

        万事开头难，赶鸭子上架还呱呱叫呢，什么事都有个过程。我有十个战士，作为班长，我有绝对的指挥权。当那十双期待的眼神齐刷刷地看着我，目光充满了求知、惊慌和崇敬。我无处躲藏，就像人体模特上写生课。我一旦无所谓了，就会发现他们比我还紧张，这让我忘掉了什么叫胆怯，忘记了自己的丑脸，我再也不结巴了，笑得越来越坦然，原来当班长是这么神奇，治好了我的失语症。

        他们所有的军事动作都是我手把手、苦口婆心教出来的。而且每礼拜还要开班务会，传达新兵连指示，对每个战士进行点评。

        我原先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来，当上班长以后，我开始滔滔不绝，越说越毒，当然这是后话。

        所以我总结出一条规律，脸其实就是一张皮，挂着两只猪眼，扣着一个喘气的鼻子，还有一张刻薄的嘴。失去原始作用的脸，人就会至贱无敌，所以每当看到比我还丑陋的家伙在主席台上讲话，我的心中就无比自豪。

        以这副四不像的尊荣去给一个陌生的美女同学写情书，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还要敢于面对失败。因为很可能被拒之千里，甚至还会有羞辱，所以这是一个对牛弹琴的冒险行动，失算的概率很大。从这一点上看，我还是挺勇敢的。只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没有迈过去的坎。

        那是1993年冬天的一个夜晚，窗外银装素裹，天寒地冻，而我却心潮澎湃，踌躇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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