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是一只蚊子 (1 / 2)
        余小获在纯白的世界里游荡，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游荡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他想起小时候，夏天一到，总能在浅海抓到一种身上长满斑点的菱形小鱼，养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现在自己的处境跟它们如出一辙。

        “再死一次也无妨。”他正宽慰自己，忽然远处开了一道口子，淡绿色的溪水裹挟着细碎的泡沫往低处缓缓流动，纯白色的世界慢慢后退，逐渐缩成一个点，直至消失。他悬在空中，明亮的阳光灼烧着他的双目，耳边听见翅膀扇动的声响，这是他沉睡又清醒后第一次听见人世的声音，突然，热辣的空气被搅动翻涌起来，余小获随着空气的波动，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左右摇摆起来，像是在海边游泳时遇到了海浪，一个庞然大物踏着溪水从他身边走过，待到巨物走远，他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卷着裤腿在河里撒欢的小孩，水里朦朦胧胧地倒影着树影，和一只灰色的蚊子。“我变成了一只蚊子。”他暗自揣测。

        这是城城郊公园里的一条小溪，余小获凭着记忆，飞到了自己和余亮租住的青年旅馆，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停在天花板上，整个房间在他眼里，像是倒影在肥皂泡上的一副油彩，活着的时候，躺在床上看这天花板，并没有这么精彩。

        正思索着，门“砰”的一声被粗暴地推开了，保洁大妈一手提桶一手拿着拖把进来了，她的头发又白了许多，这次她没机会数落我了，余小获心想。水桶被重重地扔在一旁，桶里涌动的污水溅了一地，只见大妈顺手用拖把一擦，污水没了，拖把也沾了水，两全其美。随后大妈用拖把便在房间里搞起了艺术创作，不一会儿地上就画满了难以辨别的草书，只是这过程略微粗暴，拖把撞击家具发出“邦邦邦”乱响，声声响响都透露着大妈对生活的控诉。

        忽然，这孤独的控诉戛然而止，大妈从围兜的口袋里掏出一瓶杀虫剂，对着房间的角落一顿喷，墙角的小蟑螂疯狂逃窜，一溜烟的功夫，便不知所踪，大妈脸上露出“看不见就是死了”的满意微笑。本着斩草除根的清洁宗旨，她抬起杀虫剂又在头顶四周喷洒了几下，余小获大喊一声“糟了”，振翅躲避，一时间“嗡嗡”声不止，大妈往自己耳根便是一掌，湿漉漉的手打在脸上发出一声脆响，一股打不中也要靠声波震死对方的气势。半米开外的余小获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好像在看一出隔山打牛的戏码，但是一想到自己又将命不久矣，幸灾乐祸也不来劲了。

        他想象着自己赶快结束这荒谬的蚊生，下辈子精准投胎成为富二代的愿景，忽而又不那么悲观了，找了个阴凉潮湿的地方落脚，等待着死神降临。一顿饭的功夫过去了，死神还没有降临，以余小获短暂的蚊生经历，他绝对想不到人们深恶痛绝的“假冒伪劣”救了他一命。眼看自己的生命在时间的长河里一点点流逝，却没有结束的迹象，同在一个角落乘凉的同类，无论公母，他都提不起兴趣，本想和它们拉拉家常，问一下“你们平常上哪去吸血”之类的问题，缓解尴尬的气氛，然而它们似乎听不懂，余小获心想自己初来乍到，应该是还没有到掌握蚊语的年纪。

        淡季的旅馆，住客不多，偶尔看到一个人影，也是一番垂头丧气、精神不振地低头盯着手机，任凭头顶的余小获飞舞时发出恼人的“嗡嗡”声。奇怪的是余小获对人类身体里缓缓流动的热血也没有多少兴趣，仿佛他是一个没有嗜血本性的蚊子，正当他思索着蚊生该如何度过时，清静的过道里，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余亮嘴里哼着小曲从走廊的墙里走进了余小获的视线，看起来他的心情不错，小曲唱到忘词的部分，只见他撅起嘴唇挤成一朵花的形状，用吹口哨的方式，继续和这个死气沉沉的走廊，分享他的喜悦。

        “阿姨，还没下班呢？”余亮正要开门，碰到了打扫完毕的保洁阿姨，余小获还不知道原来他跟这位凶神恶煞的阿姨关系这么亲切。

        “你这小伙子也真是的，死人的房间也能住一个礼拜，不怕晦气？”大妈推着布草车，眼睛直视前方，脚步稍稍放缓，但是依旧目不斜视。

        余亮顿了顿，好像吃东西被噎住了喉咙，想了想又说：“嗨，我兄弟又不是在这房间去世的，不碍事，对了，我今天要搬出去住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那我可省事了，劳烦你搬家的时候把垃圾丢在一个地方，别到处丢，尤其不要丢在床底，我谢谢您了。”

        余小获落在余亮的头上，看到两人相谈甚欢，忽然对余亮的转变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自从海啸之后，他变得开朗了许多，故人离去，本应是难以愈合的伤痕，到了他这，反倒结成了身上一幅另类的刺青。

        “大妈，我有件事想向你讨教一下，你说人死后鬼魂会不会留在旧时相识的地方？”

        大妈朝布草车的垃圾袋里做了一个啐口水的动作，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不怕吗？不过啊，你要是担心的话，就逢年过节到他发生意外的地方给他烧点纸什么的，你不做亏心事，不用担心。人如果死的时辰是吉时，会升往西天极乐世界；但是如果死的不是时候，生平又没做什么好事，便会遁入六畜之界，下辈子只能当牛做马了。”

        “明白了，我最近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工作地点刚好在我朋友出事前要去的公司，虽然工资高，我心里还是有点疙瘩。”

        陈溪和谢元盯着眼前的转译屏幕，从这个本名叫余小获的游羽读取到的数据，不断地翻译成文字出现在屏幕上。

        “要是能把现实场景模拟出来就好了，这样的文字阅读起来，歧义还挺大的，只能当做普通的监听设备，那真的是杀鸡用牛刀了。”谢元手握成拳头的形状抵在上唇，轻轻叹了口气。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你玩过时夜吗？一个模拟真实场景的社交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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