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猎物 (1 / 3)
        4月25日清晨，余小获从远郊的青年旅馆里醒来，全身乏力——又做了一夜的噩梦，蜂巢床的上铺余亮还在打呼噜，父亲和姐姐躺在失踪人员名单上已快满一年，名义上是生死未卜，实际上没人相信她们还活着。

        “还活着就不会湿漉漉地出现在我梦里了。”他盯着床铺顶部的一团污渍，喃喃自语。

        公共盥洗室里的阳光正好，佝偻着背的老阿嬷在清洗墩布池，听见余小获推门进来的声响，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从驼背后伸了出来，闷声闷气地说：“方便面的汤汁不要倒进墩布池，直接丢进垃圾桶。”没人知道她的故事，也就没人敢惹她生气。

        “好……好的，我知道了阿嬷。”余小获手里除了毛巾，并没有方便面汤汁，他只是不想在大清早的时候惹麻烦。

        她没有再说话，继续专心刷洗池子里的污垢，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她的怨言，余小获好奇的耳朵并没有听清任何一个字，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倒是和我的奶奶有几分相似，他想，一想到以后再没有亲人眷顾，眼睛里热流上涌，他赶紧将凉水泼到脸上，把热泪掩盖起来，以免在老阿嬷面前露怯。

        海啸过后的一个月，他在镇上学校操场的帐篷安置区闲逛，若不是酷暑难耐，余小获总有一种自己可以睡死在帐篷里的错觉。他寻了一棵无人的大树，背靠树干席地而坐，这所昔日肃穆宁静的学校，如今混乱不堪，连树荫底下的凉风，也夹杂着腥臭味，分不清是海水褪去后的余味，还是死去的人们尸体散发出来的腐味，余小获毫不在意，在意也无法逃脱这木已成舟的厄运，不多会儿便打起了盹。迷糊中又看见猪头人脸笑嘻嘻地怼在他脸上，头上长出了湿漉漉的海草，令它更加狰狞可怖，不等怪物开口，余小获心口扑通扑通地惊醒过来，浑身冒汗地从地上坐起，听见一个人轻声叫他名字：“余小获？”

        那人愁眉不展，正弯腰打量着他，好像在认领一件丢失已久的物件。

        “干，你还活着啊？”余小获从地上跳了起来，这是一个月来他见到的第一个熟人——活着的。眼前的余亮面容憔悴，已然没有了当初讲述小树林探寻厉鬼时的神气，只见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

        “你也是一个人吗？村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在这里？”余小获补了一句，缓解凝重的气氛。

        “我只见过码头小卖部的老头老太太，其他人一个都没见过，尸体倒是认领过几具。”他低声说道。

        余小获挪了挪屁股，示意小伙伴在自己身边坐下，做出一副有很多话要倾诉的样子，然而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大浪摧毁了故乡，顺带也把一切共同的话题变成了毒药，任何关于家乡的回忆，都像是给倾诉者和倾听者投毒，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问话有些唐突，便没有继续接茬，转而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他没有立刻作答，眯着眼望着天边还很明亮的落日，仿佛那里有答案。

        “家肯定是回不去了，投靠亲戚也不是办法，听说政府会发一笔抚慰金，我也不想上学了，很久之前我就打算到城里打工了，顺便见见世面，这下倒是如愿了。”

        “咱两能干什么？高中都没毕业。”

        “端盘洗碗苦力总有能干的，这地方我算是呆不下去了，家也没了，没有地方可去了。”

        余小获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未来，仿佛只要睡上一觉，便会被姐姐的恶龙咆哮拉回现实，自己还有机会去小树林探寻厉鬼的真相，父亲还会因为琐事对他破口大骂。现在余亮清楚地告诉他，这一切烦心的琐事都只能存在于美好的回忆里了。

        “我们不回学校读书了吗？”他还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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