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雨夜
  噼里啪啦，大排档棚子上响起来雨水掉落的撞击声。大雨果然尽情倾泻下来了。在杭州这几年也早就摸清楚这座城市的性子了。每逢这几个月，都是最炎热，也是雨水最无常，最肆意的时候。我和阿飞都没有感到太意外，依然泰然自若地该吃吃该喝喝。不过雨的确是很大，突如其来而且声势唬人，所以老板娘又一次小跑到了我们桌边，善意地询问我们需不需要把位置搬到店里去。我和阿飞几乎同时拒绝了她的好意。对于我来说，如果开始在外面棚子里吃饭的意愿是五分，那现在就是八分。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因为我喜欢看雨。我一边和阿飞吃着菜喝着酒，一边望着棚子外的雨景。

  几只身上沾了些泥水的流浪狗从对面关着门的驾校大门外横穿马路，跑到了边上的KTV门口檐下躲雨，瑟瑟发抖地甩掉了身上的雨水。受到惊吓的过往司机按着喇叭，踩了一下刹车，破口大骂这些蠢狗不懂交通规则。车灯照射的光柱里，雨水如同一根根晶莹剔透的水线。一对过马路的年轻男女被喇叭声吓了一跳，女孩停了一下脚步，男孩子站到她的身侧，抬起左手挡住了车子刺眼的灯光，右手搂住女孩的肩膀，带她快步走到了马路对面。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很多路人都措手不及，加快了脚步，来去匆匆。雨幕仿佛成了呈现这眼前场景的舞台让我情不自禁地静下心来，看着棚子外的灯红酒绿，匆匆过客。

  正在慢慢出神的时候，一个酒杯举到了我眼前。我回过神，发现阿飞正示意我干杯。我举起杯和他碰杯，然后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听他忽然怅然地开口说：“那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

  我心里一震，想到我们上次一起在这家大排档痛饮时并没有遭逢大雨，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姚婧出事的那天晚上，没想到他会如此突然地主动提起。明明是极好的机会，避免了我主动提起引起怀疑。但我的内心十分复杂与挣扎，事到临头居然冒出了希望他不要说这件事的荒唐想法。但心里理性的声音又在告诉我，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思忖了数秒后，我还是决定开口了。这短短的数秒，我内心反复互相倾轧的对立想法，居然硬是让我在暴雨大风的情况下冒出了一些汗，仿佛熬过了好漫长的时间。

  “杭州这鬼地方就是这样，晴雨难测。人生也是这样，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叹息说到：“一次突然而至的大雨，就这样带走了她。”说完我低头吃了些菜，却暗暗用眼神瞥着阿飞的表情反应。阿飞的眉宇间紧缩着，目光略显呆滞地望着桌子，看起来像是陷入回忆。他的嘴微抿着闭着一言不发，反复连脸色都毛孔都紧闭着，表情像是凝住了。我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紧张，一时不敢追问，怕刺激到他。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菜渐渐没了热气。阿飞轻轻摇了摇头，用有些细微的声音开口说到：“不是，不止是因为那场大雨。”他说完这句话，面目又恢复成之前那副凝住的样子。眉头依然皱着，但稍闲舒缓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凝重着又透着一丝怪异的平静。但我的内心却无法保持平静了。“什么意思？”我几乎没有去细细思考他的话语，很快问到。话说出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居然隐着些怒气。阿飞在沉思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语气中突然有了些怒意，但问出话的我却清晰发现了。如果语气还不能证明我内心此刻突然翻涌的情绪，那眼眶里突然浮起的雾气应该足够佐证了。

  这一天距离姚婧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以来，我内心深处似乎都只是潜藏着悲哀和惋惜的情绪，总得来说是比较平静的。要不是姚婧爸爸来找我那几次，我可能连眼泪都没有流过一滴。我以为我可以不在意，可以置身事外。可是此刻，我的内心居然不止是悲伤，还涌现出一丝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愤怒的情绪。我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心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原来情绪和酒一样，是需要酝酿的，是可以发酵的。”

  阿飞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不语，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我忍不住再次开口：“你说话啊，你不是说那天是因为下大雨，车子打滑失控吗？还有什么原因，还有什么你没告诉我？”此时，我脑中冒出了无数杂乱的疑问。阿飞真的是蓄意害死姚婧吗？他是有预谋的吗？他到底对姚婧做了什么？又到底对车子做了什么手脚？想到这，电光火石间我感受到问题的关键在于那辆车子的问题。于是几秒思考后，我第三次有些焦虑地开口问：“是不是车子有什么问题？”

  我紧皱眉头看着阿飞低着的头，弓着的身子。他慢慢坐直，抬头和我对视上。我发现他的眼里有点湿润，布上了一些血丝。我发现他的脸颊两侧有些泛红，看来酒精已经发挥作用，让他有些上头了。“不是车子的问题，是我，是我的问题。”他语气平静地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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