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往日深情 (1 / 2)
        茝媖听他所言甚是坚决，不由听住了，桀骜也一言不发，双目注视着慧见大师，只听他续道：“你们若想听，我便给你们讲讲。你们听过之后，会不会耻笑与我？”

        茝媖见他面带微笑，微微泛红，心中也不禁讶然，暗道情之一字累人，竟致如此！慧见大师见他二人眼中期待，便缓缓道：“二十年前，我只是舍身寺戒律堂大弟子。舍身寺中有件僧衣，上有佛家七宝，金丝刺绣，色泽炽红，如同火烧之色，名曰焚锦袈裟，是我舍身寺镇寺之宝，水火不侵，着此袈裟便可身增百年修行。那一日，朝中奸佞打此袈裟的主意，竟诬陷我寺中私藏禁毁之术，欲为害人间，官军突至，将我寺众僧尽皆下狱监禁，大肆屠戮，其意便欲谋夺那焚锦袈裟。

        “我与几个师弟，奉住持圆觉大师之命，带着焚锦袈裟，在众僧拼死保护之下，逃出寺去，亡命人间。一路上吃尽苦头，几个师弟被抓被杀，只剩我一人，带着焚锦袈裟逃到漠北。因几日奔逃，水米未进，又有伤在身，便晕倒在路旁，人事不知。

        “等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毡房之内，一位牧民老伯救了我，他和他的儿子、女儿将我藏在马群之中，躲过官兵搜捕，又日夜照顾我，为我疗伤。因我一直隐瞒身份，他的女儿樱娘，便以为我只是个普通年轻人，相处日久，竟对我暗生情意。

        “我虽是感激她父女的救命之恩，但僧俗有别，我又一心只要洗雪冤情，只得狠心告知她真相。她虽有些难过，但仍助我逃到皇城，面见人帝，揭露奸佞恶行，舍身寺沉冤得雪。人帝抚慰众僧，大加赏赐。因圆觉大师早已在奸佞屠寺之时遇害，而我保护焚锦袈裟，雪耻有功，众僧便一致推举我为新任住持。我接任住持那一日，人帝也派人道贺，众仙派和凡间名门望族都派人观礼，我在大殿中众人贺声中参拜佛祖，持诵经文，众僧伏身恭迎，几处殿门大开，道贺之人堵得水泄不通。

        “执法僧捧过焚锦袈裟，我意气风发，接过袈裟正要披上，一抬头却发现樱娘站在大门口，面色平静，只是默默地望着我。那一刻我脑中轰的一声，竟觉天旋地转，双手发抖，原来我一心为舍身寺奔波，鼓足一口气要洗刷冤屈，樱娘陪在我身边，他们一家全力助我，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风波渡过之后，我也派弟子给他们送去重金酬谢，并请他们前来观礼。他们谢绝了金银，只是答应来祝贺我接任住持。可我在典礼上再看到樱娘那一刻，我才赫然明白，袈裟一披，山门内外，往后的日子里，我竟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站在那里，竟不觉眼中含泪，浑不知天地何存，一双手抖得厉害，无法系住袈裟，执法僧还以为我心情激动，便过来相帮，等我俩将袈裟系好，叩拜佛祖已毕，我再回头看时，却发现门口那里，已无樱娘身影，她竟是自去了。”

        说到此处，慧见大师不由自嘲地一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啊，我整日参禅讲法，也不知竟参到哪里去了。”茝媖听了却是心中感动，便道：“大师，其实你对樱娘，爱意很深，只是你自己竟未察觉罢了。后来便如何？你可曾再见过樱娘？”

        慧见大师笑道：“那日樱娘飘然下山之后，这几十年间，我虽是广行医道，在民间有些薄名，但心中总有一处是空的。我自不去想它，但却始终知道究竟是为何。那日袈裟示信，禅灯使者奉命要接引我去西方极乐成就金身，众人皆欢喜不禁，只有我心下迟疑，随着日期临近，我便更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如何，这一件事放不下，金身什么的，只是痴人说梦。在世人看来，我是心魔已至，自毁前程，被人耻笑，但我自己深知，这才是我多年期盼，今日终于可以坦然面对。”

        茝媖和桀骜听得怔怔的，见他讲述已毕，合上双目面露微笑，茝媖便道：“那日你说江南先生说你要去见一个人，莫非你是去见了樱娘？”

        慧见大师笑道：“樱娘夫家离此处不远，前几年也曾来寺中求药，但我与她始终未再见面。其实再见又能如何？这些年她也始终不知我是何心思，就算知道，我又岂能与她再续前缘？岂不是笑话？哈哈哈，那日我自知即将大去，心下倒真是有些踌躇，自己这一世之意，终须做个了结。我出寺之时，本来确是想要去她那里看看，便只是远远看看而已，但越走到她家附近，心下竟越是清明，等到了她门口，我忽地大彻大悟，便即转身而回。”

        茝媖惊讶地道：“你竟没有去见她？”慧见大师摇了摇头，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我自当来而来，当去则去。”桀骜一直未说话，此时听他说到佛家机锋，不禁叹道：“大师你为了樱娘，放弃金身；不想金身不得，竟也会因此大彻大悟。只是......只是......”他本想说“只是这彻悟来的晚了些”，但此话细品却有嘲讽慧见大师之意，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

        慧见大师笑道：“你便直说无妨。我这彻悟，来的也真是时候，金身也没了，我也想开了。可是此意？”桀骜有些尴尬，道：“大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慧见大师仰天大笑，道：“本来如此，又有什么难为情？只是还有一层意思你不解，连我也是才想开。我本非此处之人，更非西方之客。世人都道我心魔未除，功亏一篑，替我惋惜，却不知若要金身加持，才是真正强我所难。”

        正说着，只听背后一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假和尚，下界历劫，竟哄了世人几十年。若不是看你济世有德，我立时便将你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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