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葬入“黄肠题凑”
        流沙泄下来的时候，八爷和姑娘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被流沙一推，两人扑倒在地，瞬间流沙把他们盖了起来。两人的手拉在一起没有松开，相互拉扯着，拼命往起站。他们在沙海的边缘，沙子埋的不是太厚，很快就直起腰来。沙子掩在他们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中间的沙子不停往边上流，两人连忙往前挣，费了好大劲，总算挣脱了沙海的吞噬，到了沙海边缘。火把已经全部丢了，两人手拉手站在一片漆黑之中。

        姑娘想回去救人，被八爷拉住。八爷看了一下四周，隐约觉得两人已经出了宫殿外。安全起见，他拉着姑娘又往前走了一段，手摸到了墙面才停下来。两人靠墙刚坐下，就听见一声巨响，宫殿塌了，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二十几个人都葬身沙海。

        宫殿塌陷的灰尘飘了过来，让人窒息，两人扯下一段衣服把口鼻遮掩起来。空气变得浑浊，两人不敢多待，怕被粉尘呛死。失去了火把，只能在黑暗中顺着墙摸，八爷从进墓以来第一次感到惶恐。

        两人摸索了半天，墙壁上全是冰冷的石头，没有找到打开墓室的机关。八爷一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往后跑，退回陪葬坑或许还有生路。灰尘越来越大，两人呼吸已经变得十分困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找到出口的希望变得渺茫。姑娘实在撑不住，主动放弃了，伸手拉着八爷坐下，紧紧地抱住他。黑暗中姑娘大口的喘气，身体也开始颤抖。八爷不想就这么死了，心有不甘，轻轻的拍了拍姑娘，姑娘松开了他，他站起来继续在墙壁上摸索。姑娘拉着他的手，硬撑着扶着墙跟在身后。

        八爷往前挪了几步，突然感觉到墙体上有一条缝，笔直而且整齐，像是有人刻意凿出来的。他看到了希望，心中一喜，甩开姑娘的手，顺着墙体上的缝隙摸过去，像是道石门。他用手使劲一推，有些松动。他欣喜若狂，终于看到一线希望，反身过去拉姑娘，却扑了空。他跪在地上，用手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姑娘痕迹。刚才分明还在这里，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他急了，伸手拉下捂住口鼻的衣服，想喊，一个“妹”字还没说完，灰尘夹杂着细沙吸入肺里，他连忙用衣服捂住口鼻，一阵咳嗽。他继续往后摸索，仍然没有姑娘的踪影，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身体一阵阵虚脱，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一松劲人就倒了，平躺在地上。

        大山的山谷中有一片花海，他和姑娘各牵一匹白马，缓缓的在花海中前行，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充满希望。姑娘转脸看他，在山恋、阳光和花海的衬托下，姑娘更是俏丽无比、百媚生辉，八爷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他站住，双手捧着姑娘的脸，爱怜的看着，姑娘两只水润的大眼也盯着他看，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纯洁……

        像是石门声响，八爷猛地惊醒，眼前的一切消失了，他伸手想去抓姑娘，手却没有力气抬起。黑暗中觉得自己腾空而起，被人抱了起来往前走，他觉得像是道士。他心里一阵发急，想喊先救姑娘，却发不出声响，他拼命挣扎，想让道士放下他，却发现手脚都不听指挥。道士依然抱着他往前走，三两步就到石门跟前。在跨过石门的一刻，他晕了过去。

        黑暗中他醒来，空气虽然浑浊，但没有粉尘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离开了宫殿墓室。姑娘呢？他一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在四周摸，地上空空如也。他急了，大声喊：“妹妹，妹妹，小姐，王小姐，你在吗？”没有人回答。他站起身来，双手在四周摸索，不可能，不可能，你在哪？在哪？他觉得心里像刀割一样，妹妹你不能丢下我，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你在哪？

        有什么东西把他绊倒，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他一摸像是一只香炉，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研究墓里的事，他爬起来，继续摸索，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他又一次被绊倒，头磕在地上，磕出了血糊住眼睛，他毫不在意，伸手一抹，爬起来继续往摸。道士呢？对。道士，他刚刚救了我，肯定会回去救姑娘，他大喊：道爷，道爷，你在哪？道长，道长，你在哪？应一声，应一声呀。他有些恼火，大骂道：牛鼻子老道，你在哪？快出来，快出来呀。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我的爱人，我的妻子，多好的姑娘，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你把命都搭上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这样爱我，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他后悔从家里出来，他后悔来六盘水，他后悔来山里，他后悔认识姑娘，他后悔和她进墓，他后悔带她上来，他后悔自己没发现流沙，他后悔自己往前跑，他后悔被人救，不如死在一起算了……但现在想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姑娘已经不在了。他坐在地上，回忆着姑娘婀娜的身材，倩丽的脸庞，柔弱的小手，温暖的怀抱，他回忆着姑娘的笑容，姑娘的声音，姑娘的神态，他回忆姑娘的调皮，姑娘的端庄，姑娘的愤怒，这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眼泪太多，和额头上流下的血混在一起，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来，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擦了，他嚎啕大哭，他痛苦，他悔恨，他懊恼，他烦躁，他憋屈，他想杀人，他想自杀，他想被杀。终于，他愤怒了，古墓，大墓，破墓，你吞噬了我的爱人，你吞噬了我的希望，你吞噬了我的人生，我和你没完，我要砸了你，毁了你，弄死你。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顺手在地上摸出一个什么东西，站起身来，使足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摔在地上，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狞笑着又摸起一件，又摔……直到他实在没有力气，摊在地上。

        黑暗中，他闻到了一股火油的味道，他摸了摸口袋，火柴还在，他在心里哼了一声，烧了你。顺着火油的味道，他摸到了墙边，在大约离地面2米处的墙面上有一道暗槽，伸手摸了一下槽里放在鼻子下一闻，果然是火油。他划着一根火柴，扔在火油里，一股亮光腾然而起，在黑暗中待的时间长了，看到光眼前一片眩晕，他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耳边听得火声传递，像是传出很远，过了很久才停。他张开指头缝往外看，吃了一惊，只见火油槽全部点燃，亮光绕着墙壁旋转了一圈，将墓室照的很亮堂。

        他不等眼睛适应黑暗，一边高喊，一边在墓室里搜寻姑娘的痕迹。这个墓室应该是主墓室，陪葬品很多，巨大的棺椁在后边，他没有心思看这些，在里面搜寻了一圈，没有姑娘的身影。他找到了进来的那道石门，石门是镶嵌在墙上的，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出来。他推了一下，应该是一个翻板门，他心中燃起了希望。门刚推开一条缝，粉尘裹着细沙冲了进来，空气很浑浊，外面一片漆黑，能见度很低，八爷心中一阵抽搐，姑娘如果还在外边，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八爷从地上捡起一只铜剑，脱下外套撕成两半，一半缠绕在剑上做成火把，一半用来包住口鼻。准备好这一切，他推开石门，走了出去。粉尘和细沙在空中飞舞，让人窒息，好在有了火把，能照亮路，心中少了一份惶恐。

        八爷出了门顺着墙根找了过去。走了几步，就看见了姑娘，躯体被灰尘和细沙包裹的，像是一具美人陶俑。八爷虽然有心理准备，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过去紧紧地抱住姑娘，心像被什么东西搅割，一阵阵的抽搐痉挛。刚才的发泄耗尽了他的愤怒，此刻他很平静，只想把姑娘这样抱在怀里，只到永远。

        很快他就喘不上气，慢慢感觉有些窒息，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轻轻地抱起姑娘，推开石门进到主墓室。他把姑娘放在地上，用衣服拂去她的脸和手上的灰尘细沙，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这一切他做的很温柔，像是怕弄疼了姑娘。他抬头不经意间看见棺椁前跪了一个人，虽然此刻他心静如水，还是有一点吃惊，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这的？他仔细看了一下，像是道士，怒火被激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救姑娘？他愤怒了，我要杀了他，为姑娘报仇。他轻轻放下姑娘，操起手边的铜剑，向道士冲了过去。

        道士也听到后面的动静，回头看着他。近了，只见道士虽然闭着眼睛，但满脸是泪，像是在哭。怎么回事，难道他在忏悔，他居然哭了。他很惊讶，停住脚步，刚想大声呵斥，一想道士怕声响，只好强压怒火，低声问：“你为什么不救她？”道士嘴里乌拉了一句，然后用一支手指指他，又伸出第二支手指，在空中摆了摆。他明白道士的意思，当时只能救他一个人。他的愤怒消失了，扔了手中的剑，又大声哭了起来，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剑落在地上，咣当一声，吓得道士赶紧捂耳朵，惊恐地哆嗦着。哭了一会，他转身往回走，道士撕下一块衣服，蒙上眼睛，堵了耳朵，跟着他过来。姑娘平静地躺着，他过去把姑娘揽在怀里，静静地坐着。道士在不远处打坐，陪着他们。

        过了不知道多久，道士走了过来，轻轻的拍了他一下，用手指着墙壁上的火油灯带。他回头看了一眼，灯带像是快烧尽了，光没有刚才的亮了，而且开始摇曳摆动，有些地方已经熄灭了，应该是火油烧完了。他放下姑娘，找了一处熄灭的地方伸手一摸，奇怪火油还有很多，那为什么灭了。他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氧气快没了，他猛吸一口气，果然空气混浊，吸到肺里有些憋屈，空气可用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离开这里了。

        他转身回来抱起姑娘，转身想往回走，道士拉住他，摆摆手。他回过神来，外边有沙海阻挡，也出不去了。道士指了指前面的棺椁，拉着他往前走。他有些奇怪，难道棺椁中有出去的路，不过可以看出来，道士对这个墓很熟悉，应该能找到出路，他跟了上去。

        走到跟前，他瞟了一眼棺椁，眼前突然一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肠题凑”？棺椁之王？他知道，“黄肠题凑”的椁具是柏木的，是用柏木枋(方柱形木材)垒砌而成的长方形木屋，分主副，之间有门相通。主椁室一般在中部的地下，长约十余米，宽约五六米，四壁及椁底均为双层柏木枋，椁盖则是三层，中部有一道单层枋木垒砌的隔墙，将主椁分为前后两室，这种布局应该是仿照皇宫“前朝后寝”的样式，实际上就是个小宫殿！“黄肠题凑”最令人惊叹是整套椁具的用料：规整的枋木均由柏木材心做成，每根的横截面都是边长二十余厘米的正方形，两端中心有二十余厘米长的榫头，长度为五至八米。为了防止地下水沿着木料结节渗入造成腐朽，椁木原有的结节都被挖出，然后用铅、锡和白铁合金浇注封护。在金属浇注过程中要保证不能烧坏木质，又要浇注得很平整，对工匠要求非常高。在椁室周围和上方填有木炭，外围再填青膏泥，这些保护层可以防止水分和氧气进入，以保护椁室，也是椁木的木质保存至今依然完好的原因。

        “黄肠题凑”一般是周秦时君主陵寝中才有的东西。他问道士：“这是谁的墓？”道士在地上比划一番，他看清楚了，应该是写了两个字，“徐福”。徐福不是带着童男童女出海未回吗，怎么葬在这？他虽有疑问，但无心打探，现在着急的是找出路。道士指指他怀里抱的姑娘，又指指面前的棺椁，意思是将姑娘葬入此处。他想了一想，觉得有些道理，“黄肠题凑”是世上最高等级的棺木，将姑娘葬在此处，无疑是对爱人最好的馈赠。但他又不忍与姑娘分离，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道士指了一下灯带，他看火已经熄的差不多了，时间不允许他有太多考虑，只好点头同意。

        可是“黄肠题凑”如此结实，怎么才能将姑娘的遗体放进去呢？道士见他同意，伸手拉他绕到棺椁后面，见椁具背面边已经掏出一个洞来。道士在前引路，他抱着姑娘钻了进去，入了椁直奔主椁室，三层椁盖上也有洞，顺利进到后椁室。原来墓主人应该躺的地方空空如也，时间紧急来不及细问。他将姑娘放在主寝位，拜了三拜，依依不舍随道士爬了出来。

        主墓室已经一片漆黑，氧气已经燃尽。他憋着气，拉着道士的衣服往前走。走了两步，道士身子一矮，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搬开墙壁上的一块巨石，露出一个洞口。道士一闪身钻了进去，他也跟着钻了进去，没承想洞底下居然是一条暗河，咕咚一声掉到水里。他扑腾了两下，气憋不住了，嘴一张水灌进肚子，一口、两口……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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