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 3)
        地铁缓缓停在了扬帆面前，空空如也。这条穿过城市数个繁华商圈的线路在早晚高峰时异常繁忙，上班族们不得不尽量挤进最后一辆保证自己不迟到的车厢，却又努力拗出一个不会和他人过多身体接触的姿势，随着地铁一起摇摆，放佛一场疲惫的蹦迪。不过扬帆因为常年加班，未曾真正经历过。他想起幼年定期途径家门口的巨型卡车，驮着的牢笼在颠簸中哗啦疯响，里面是即将在屠宰场面对结局的猪，它们的粪便的臭味从笼中飘出，沿路撒播。杨帆苦笑，我们只是多了精神的自觉或现实的胁迫，多了缥缈或坚定，真假模糊的梦想而已。谁说得准呢，子非猪，安知猪的自觉？自己能躲开在炎炎夏日里，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和不定散发着何种气味的人们度过半个小时，扬帆不确定公司的加班文化算不算作福报。

        扬帆走进车厢，就近坐在了板凳一端，那里可以利用两侧的扶手小憩。扬帆特别嗜睡，脑袋遇上枕头就睡着那种，却偏偏进入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开始了无尽的加班生活。但杨帆倒不很在意，只要困意超过了临界点，他在哪里都能睡着，而半小时的地铁路程简直完美。他从包里掏出颈枕，头抵扶手，便沉沉睡去。

        梦里杨帆好像灵魂分裂，他漫游在理性的混沌之中，对周遭的一切莫名熟悉，却识别不出任一实物。他同时又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外在于那个漫游的自己，不是灵魂出窍式的从另一个客体观察自己，而更像某种自主意识在告诫自己：那个漫游者只是自我欺骗的幻觉。此悖论如大坝决堤，哪怕一开始只是一瞬间的质疑闪过，也会瞬间积累、扩大。杨帆在即将被自己的质疑唤醒前，合二为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杨帆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前，他还有好多代码没完成。

        什么代码？

        他要做什么？

        杨帆想理清思路，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非常强烈的本能冲动，或焦虑：还有代码没写完。似乎他的手并没有这个顾虑，肌肉记得一切，因此不由自主地在键盘上敲了起来。屏幕上一排排的代码飞一般地出现，杨帆想定睛看看自己的创作，习惯性地去检查有没有错误，但却惊讶地发现看不懂屏幕上的符号。他十分肯定那是自己使用过数年的C，可是一个字都看不懂。他用力闭上眼睛，放松瞳孔，再睁开，还是不明所以。

        “帆哥！帮忙看看你这里设计的页面！这里和我们之前说的不一样！”一个产品的同事在身后喊他。杨帆懒得回头，他不喜欢这个同事，需求特别多，还总也讲不清自己的逻辑，平白跟他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他双击系统模拟器的图标，电脑没有任何反应。他楞了一下，电脑卡了吗？几秒后屏幕前没有任何变化，他又双击了一次，仍没有反应。杨帆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他一遍想一遍疯狂地点击鼠标。身后的同事奇怪地问：“帆哥你在做什么？”

        杨帆回头告诉同事别急，发现四周什么都没有，或者他什么都认不出，这两者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一个十分沉稳但有力的声音在说：“这是你的办公室。”

        杨帆的意识又一次分裂了。某个部分——也许是理智——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了。那只无形的手开始将他拖出梦境的泥潭。另一部分的自己，似乎也清醒了，却在抵抗对自己的唤醒。你需要休息！自己对自己讲。

        杨帆觉得自己醒了，他感受到了自己枕着的扶手带着自己温热的体温。但他不想睁开眼睛，“我需要休息。”他稍稍调整了姿势，继续睡去。

        梦境紧接着重新笼罩了他，或许他未曾醒过。这次的梦好舒服。这可能是他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带着理性的想法。

        他成了自己的老板。扬帆站在碎纸机前回过神来，办公室漆黑一片，只有显示器的荧光闪烁着，他看不清手里拿的厚厚一叠纸上写了什么，条件反射似地塞进了碎纸机。纸好多，碎纸机的入口很窄，杨帆只好分开一点点地放入，看着碎纸机哗啦哗啦，慢慢吃下，然后再塞入下一拨。不过没什么好急的，趁这个机会能好好想想，自己要干什么。

        自己要干什么呢？杨帆慢慢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做过一个没有目标的梦。以前的每一场梦，不管合理与否，不管是对现实生活的投射，还是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推动，杨帆在梦里总会拥有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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