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与困苦
  城市身后有一条河静静的流淌，我在河边来回徘徊，从彼岸到对岸，又从彼岸到对岸。芦苇由绿变黄，由黄变灰，落进水里的苇叶烂在黑色的淤泥中。河水由凉快变冰凉，落了雪，最后结了冰，冰面倒映的夕阳像一个燃烧着的巨大火柴头，火柴杆是一棵苍天大树。我沿着河边踏雪慢踱，很不幸，很多初来乍到的雪就葬身在了我的脚下，死成一滩污水。落在头发里的也无可幸免，被头屑胁迫，湿成一头油腻。所有与我亲密接触的万事万物，都被腐化面目全非，世界遗弃。小桥接着穿过两座大桥，在桥底下跺几脚会听到巨大的回声，风呼呼的吹，车轮轧过路面楼板震动的声音从头顶唝咚唝咚的传来，下一秒就有砸下来的可能，车的左前轮卡下来，飞速的空转，钢筋连着水泥块摇坠，我有被砸死的可能，也有可能死于车祸。

  钓上的鱼儿一条，两条，三条…很多条，有时候没有一条。河上有一座白色的拉锁木桥，白桥的北岸有一座很高的字画阁，阁里从二楼起挂满了字画，没有一副是真迹，很少获得人们的驻足欣赏。看阁的老人目光很凶，去的多了，他总要斜眼打量我好一会儿。饭点时他会和老伴在阁子的一楼门后做饭，晴朗的夏日在阁子投下的阴影形成的荫凉里吃饭。字画阁四周的平地上落满鸟屎，后来又落满了叶子。八条石凳也冻屁股了，它们也冻自己的屁股吗？下雪的那天那夜它们终于暖和了，字画阁子坡下的、和居民小区里被老人占满的健身设施一样，场地上再也闻不到呛脑的塑胶味了。

  一路踱来，从西城的最西面来到西城的最东面，阳光已经变的很好。这些已是八年之后的事了，我的生活全面溃败，第二次来到那家肯德基店和之前的记忆已完全不同。店里的空间原来那么大，里面还有那么多座位，最里面的座位旁有一扇通往手机大卖场的门。没有局促，从容点一杯果维C坐进靠窗的位子，面向东南，阳光正好把那个位置淹没，我浑身发光，果维C变的从没有过的橙。那条河会随着城市的发展变成城市身内的一条河吗？城市是不是总要发展？城市会不会衰落？这城市还没发展起来又何谈衰落，只有与从前相比，它变的处境更加难堪了，才是落败吧！这样一说，好似它也辉煌过。

  楼道太长，我困在那座城市里太久了。

  林零年重新钻回睡袋，把拉链拉到最顶端。在他睡着，无梦，只剩下均匀的呼吸时，这睡袋看着像不像装尸袋？一个人活着是睡袋，一个人死了是尸袋，人活着是身体，人死了是尸体，一口气的区别为什么会这般大？一口气两端到底存不存在两个相关的世界？林零年每次闭上眼睛想要入睡的时候，总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他躺在一张木床上，盖着一床红被子，没有蚊帐，床开始慢慢旋转飘荡，床底像是有激流漩涡，旋转着把它往远处送。星星，巨多的星星，满天都是星星，镶嵌在浩瀚无边的黑色宇宙穹顶里边上，像灶台上黑色的大铁锅里翻滚的沸水翻浪着金黄的玉米粒。靠近又远离，重新靠近再次远离…手可摘星辰了。这满天的星星啊，这种无边无际的感觉，一睁眼就全没了。林零年在没有非睁眼不可的情况下是决不会睁眼的，就选择在这样的景象下进入梦乡。也许是好梦，也许是恶梦，也许是平淡无奇杂乱无章醒来就忘的梦。不管了，反正睡着了做什么梦都无法控制。不如抓住这进入梦香前的奇妙感觉。也许呢？都没有梦的，一觉到醒。有一段时日，很长的一段时日，一个人塞居在晦暗的角落，睡的仍是木床，闭上眼睛再也看不到星星，一关灯，白天就比黑夜黑。他的身体总是压到自己的胳膊，右胳膊，醒来时口干舌燥，像睡前抽了一整包烟，喝多少水都还是燥。手臂麻木，小腿发酸，他的身体一天乏甚一天，越乏越想睡，越睡越乏，嘴角起黏。后来他的思想也乏了，浑沌不开，迟重不前，在那个没有窗子的地方，辗转腾挪，翻来覆去，所有之前闭眼不闭眼的闪光，都不再闪光，偶尔远处透出的微光，疲惫的像困睡前最后睁着的眼皮，单的变成了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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