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奶奶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很利落飒爽的人，总是会把自己的打扮得一丝不苟，衣服总是会齐齐整整不会半点褶子，头发总是会纹丝不乱的别在发箍里。奶奶是我所有接触过的老人中，九十岁了却没有老年斑，没有“老人味”，牙齿甚至能吃炒豌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奶奶之前一直在城里跟着姑姑和叔叔他们生活，直到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才回到农村生活。我的二姑姑在市里的银行上班，当时她生了一个儿子，跟我同岁，小名叫可可。那时候奶奶在城里帮着二姑姑带可可，可可人如其名，是一个非常可人的小男孩，特别聪明懂事，比之于我，那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就是众星捧月的小王子，我跟他比起来就像小乞丐。那时候可可有四五岁了，奶奶带他去外面买早餐吃。早餐摊点是那种一个大煤炉，一个大铁锅，在油锅里炸油条，“油坨”，糖油粑粑之类的。当时，可可发现早餐摊用的煤炉三个脚其中有一个是断了，于是就在附近找了一块西瓜皮去想把炉子脚塞起来。事故就那么发生了，可可抬起炉子想把西瓜皮塞进去，炉子倒了，一锅滚烫的热油倾倒在蹲在炉子旁专心想把西瓜皮塞进炉子脚的小小身体上。全身大面积的烧伤，去市里的第一医院，也没能救回来，在弥留之际，他嘴里还念念叨叨说着：“到五里牌，五里牌，五里牌有没有下的？”因为当时我的二姑父正跟小姑父合伙承包了一条公交线路，其中五里牌就是他家所在的站点名。那时候他六岁，我也是六岁。其实事情我并没有亲自经历，也只是在事后捕风捉影听人提起，而且那几年二姑姑精神受刺激很大，全家人都很避讳提起事情的具体细节，我至今也没有更详细的了解事情的全面，但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在奶奶看护期间，二姑姑的儿子意外去世了。奶奶觉得自责，也没脸再生活在二姑姑家里，因而回到了农村。奶奶回农村之后，跟我们是住在同一栋房子，中间共用的堂屋，奶奶一个人住在一半，我们一家四口住另外一半。那时候农村的水是需要去井里挑水喝的，奶奶也年岁大了，并没有在农村种田地，有一些邻居会经常送些自己种的小菜给奶奶，父母也有给奶奶送些米菜，挑水这个事自然是父亲解决的。父亲是唯一一个算是长期跟奶奶住在一个“家”，毕竟此前不管奶奶在城里哪个儿女家生活，她的家始终是在农村，跟我们家是共用一套老宅子，按理说，奶奶应该跟我们家是最亲近的，可事实恰恰相反，在我的记忆中，不知道为何父母与奶奶总是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起意见来。有时候甚至会有些可笑的争吵，比如说之前妈妈生病了，去找奶奶要一碗粥，妈妈会不让我们去讨要，而我们去讨要了，却也要不肯，所以之前才有我跟弟弟偷奶奶的粥给妈妈吃的故事。我认为我的这些叙述可能会有些偏颇，会更多的偏向于母亲，因为不管从心理上也好，从共同生活的角度，我更多的是看到父母的艰难，而跟奶奶，却没有更多的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具体如何积怨，肯定是由来已久的性格不合导致的，孰是孰非既没有讨论的必要，也实在没有了解的兴趣。总之，从小父母跟奶奶关系就不好，导致我跟弟弟跟奶奶的关系也不如何亲近，毕竟从小奶奶没带过我跟弟弟一天，感情不深厚也是很顺理成章的。当然，在大了之后，见多了妯娌之间婆媳之间的一地鸡毛的故事，更理解而且也并不强求去调和这之中的矛盾，当然，一方面是双方都极其的倔强，谁也不听“调”，总是各说各的道理，一切都是对方的错，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从来觉得这种事情肯定是双方的问题，一个巴掌肯定是拍不响的。母亲在和奶奶关系不好这件事上，自小对我们的灌输就是说，奶奶瞧不上父亲，觉得父亲没出息，不会赚钱，脾气又倔不会哄奶奶欢心，觉得自己是外地媳妇，奶奶会“踩”她。我们小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天生的是非观念与评判是非的能力，也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只是自己无知且快乐的自我长大。长大之后，知道了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尽管具体积怨的种种由来并不得而知，但父母身上一些问题肯定也是和奶奶一直关系不好的重要原因。但话说回来，自小其实对奶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觉得不亲近，更多感觉不像自己的奶奶，像是别人家的奶奶，像“客人”似的。奶奶在我六七岁之间在农村生活了一两年，那大概是跟奶奶相处得最多的一段时光，说相处多其实也不算，只是每天都能见到，但母亲都不太让我去奶奶那边玩。记得有一次夏天，奶奶带我去县城里买了一件黄色印花的纯棉T恤，那是我第一次穿这么高档的衣服，以前夏天穿的大多是买的“的确良”布妈妈自己做的。很多年了，不太记得具体T恤的印花是什么图案了，只记得是黄色的圆领T恤。很喜欢那件衣服，那也是我记得的两次奶奶给我买东西其中之一。奶奶后来跟我说，带我买了衣服后，她要带我买冰棍吃，我坚决没要，说着奶奶给我买衣服花了很多钱了，不能再吃冰棍了。不是奶奶说起，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小时候那么乖的。还有一次奶奶给我买东西，是我在县城里上高中了，也是一个夏天，奶奶给我买了蚊帐和一套短衣裤，送去学校我的教室里。那时，刚好是学校搞大扫除，我正在用桶子提水冲洗地板，奶奶跟小姑联袂而来，看到我在教室里，就敲教室的门，听奶奶说，那时候在拖地的一个小女生她敲门了很久，那女生只是望了窗外她们一眼，然后理都没理她们，跑来跟我有讲有笑。我那时候埋头干着活，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奶奶后来说起我才知道，奶奶一再的告诫我，这个女娃不行，不尊重老人，可不能娶回家当老婆。我一边听，一边在边上讪讪地笑，因为那个女生是我的初恋女友雯。可能是家境不好，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营养不良脸上有一块白斑，自小其实一直挺自卑内向。从不喜欢跟人交流，只是默默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功的念书考好的成绩。因为自己自卑，也因为学习好一直被附近其他的家长当作“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自家子女，我小时候的人缘很差，甚至去邻居家蹭蹭彩色电视看会被赶。家庭和成长的环境，对我的性格形成有很大影响，不喜欢跟人交流，总是静静地观察这个世界的习惯就是这么养成的。现在长大了，其实倒不觉得这有如何不好，聊的来的自然是好，聊不来的那就不必强求。不求闻达，用自己喜欢的样子，安心的活着，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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