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浩浩浑河之水，日夜无休地从抚顺穿过，经沈阳向西南汇入渤海。抚顺马市便在浑河南岸，自天顺八年开设以来，一直是大明与女真及蒙古朵颜三卫的互市之所。嘉靖二十六年，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嫡系后裔察哈尔部库登汗为躲避土默特部俺答汗的扩张，带领所部十万迁入辽河平原，史称左翼蒙古南迁。此后抚顺马市愈发繁华热闹。

        时值嘉靖三**腊月，北国隆冬分外苦寒。神州大地连年大旱，浑河水量不及丰时一半，河面已冻得异常厚实。天色微明，周遭各族百姓已经聚集在抚顺马市里，置办起年货和朝贡之物，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马市对岸森林中，一位美丈夫盘坐在一颗参天古树上，只见他玉面丹唇，低眉垂目，头戴峨冠，身披鹤氅，腰间挂着一只玉箫，背后负着一个葫芦，飘飘然有出世之姿。此人号允中，名号世间鲜有人知。另有一位长须美髯的中年儒者闭目伫立在他身旁。允中缓缓睁开眼帘，微笑道：“文长，别来无恙！”

        儒者闻言，对着允中纳头便拜，喜不自胜道：“恩师在上，受弟子一拜！弟子日日思念师父，片刻未忘师父教诲！”

        允中喜道：“好！好！快免礼。你我师徒一别三十年，今日再会，我心甚慰。”

        这中年男子正是与解缙、杨慎并称为明代三大才子的徐渭，徐文长。徐渭缘何成为允中的徒弟，又缘何在此与允中相遇？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弘治元年讲起。

        《中庸》有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一夜允中仰观天象，见有景星星分于斗牛之间，掐指一算，合该大明中兴，大贤现世。允中大喜，当即赶往景星分野的南昌。

        这一日，正值王阳明大婚，府上热闹非凡。允中朝人群中传心了一段神功的修行法门，众人中唯独王阳明听得真切。他方听到妙处，心声却戛然而止。王阳明意犹未尽，回味无穷，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他福至心灵，竟循声来到了铁柱宫。只见宫中一道人，仙风道骨，背放霞光，浑然世外高人，当即上前参拜。

        王阳明对允中执弟子之礼，允中固辞不受，只以忘年论交。王阳明向允中讨教神功中的玄妙。允中每点拨一处，王阳明便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他初闻大道，食髓知味，孜孜以求，以致把个洞房花烛夜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成为一时笑谈。而后二人往来不辍，不出半月，王阳明竟然从理论上推演出了神功的缺憾。此时他不过年方十七，接触神功尚未满旬月，其悟性之高、天资之厚，当真世间罕有。

        允中不禁大为赞叹，遂将神功的渊源向王阳明和盘托出。王阳明闻罢亦是叹服不已，更与允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觉一月有余。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允中临别观景星又向参轸之间行去，有盛于巴蜀之势，掐指一算，道王阳明二十年后当有一难，若到西南方可转危为安，而后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二人别后，王阳明因触怒权宦刘瑾，被谪往贵州龙场做驿丞。赴任路上几番被人追杀，仗着允中所授才死里逃生。是夜王阳明绕道武夷山，山野里无处栖身，好容易找见一间破庙，便躲到里面囫囵睡去。方一睡熟，庙里突然出现一头白额猛虎，悄无声息地朝王阳明扑咬而去。间不容发之际，猛虎心中凭空响起一声龙吟，仿佛晴日里打了个霹雳，那猛虎被吓了个趔趄，掉头便向山林中逃去。

        王阳明翌日醒来，方要起行，便见一胖和尚从西而来。和尚面带慈悲，对着王阳明一番打量道：“阿弥陀佛！施主洪福无量！”

        王阳明方今落魄不堪，不由苦笑道：“大师谬矣！我逃难至此，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何福之有呢？”

        和尚道：“施主有所不知！此庙乃是山中一处虎穴，常有猛虎吃人。若非菩萨庇佑，施主安能一夜无恙？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施主何疑？”

        王阳明略作沉吟道：“大师所言，不无道理。然则菩萨庇佑我，焉不庇佑前人？”

        和尚被问得一时哑然，见四下无人，大步上前，话锋一转道：“若非菩萨，便看造化！”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青衣峨冠的道人。王阳明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允中，这下当真又惊又喜。他心血来潮，拉起和尚对着允中便行参拜，机锋暗藏道：“和尚当真灵验，造化果然来了！”

        和尚身后无故多出一人，吃惊不小，被王阳明一拉也未敢造次，只是他如何肯参拜。这和尚号虎头上人，前番刺杀王阳明的乃是他的部下。他的部下连番失手，畏罪潜逃，他这才赶来将功补过。昨夜和尚化为猛虎，方要下手，却被一声龙吟惊走。这会儿他刚恢复人身，疑虑有人在暗中插手，这才打起机锋作试探。和尚虽不知这道人与王阳明的渊源，但料想自己两番出手皆生变故，定非巧合。虎头上人猝然发难，手化虎爪，挣脱王阳明，出其不意地朝二人胸口抓去。

        允中见状，不躲反笑道：“逃都逃了，怎又回来？空空把戏，害人不浅，留他何用！”说时迟，那时快，一手伸出两条螣蛇，缠住和尚双爪；一手化作龙爪，以雷霆万钧之势拍向和尚的天灵。

        和尚大惊失色，双爪被螣蛇死死地缠住，任多大本事都施展不出，被龙爪结结实实地拍跪在地，发出一声沉闷惨烈的虎啸，巨大啸声竟把整个庙宇都震成了一片废墟。

        王阳明刚刚跪地，和尚便骤然发难，他待要躲闪已是不及。今日之势，凶险异常——看和尚这一啸之威，便知其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若非允中在此，此番实难幸免。原来他浸淫允中所授神功多年，理论造诣已然颇深，但在修行上却颇有不及，对付这和尚的部下尚可应付，对上这老辣的和尚却是难敌。

        允中扶起王阳明，在废墟中觅得一处空地席地而坐，叙起旧来。算起时日，距二人别后刚好二十年。故人久别重逢，尽皆不胜欣喜。酣谈中王阳明问起适才允中与和尚交手所用的招式，允中素知王阳明的心性，索性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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