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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邂逅
清明将至,鞭炮声响起,山上的坟头,挂满白色的纸幡。
坟边,茶苞挂满油茶绎枝头,迎风招展,像五观庄的人参果一样,惹人喜爱。
谭竹生放假回家,看到家里的油茶树上满是鸡蛋大小的茶苞,不觉得眼热心动。现在城里人提倡健康饮食,最喜欢吃山野菜、山野果,每到秋天,步行街上摆满了从山中采摘的猕猴桃,有时还有人卖野生的“八月瓜”。谭竹生于是有了主意,喊来弟弟帮忙采摘茶苞。对爬树、掏鸟一类的事,谭榆生最是喜欢,他三两下就徒手爬上树,边采边吃。看到他在枝干上像猴子一样穿梭,谭竹生不禁捏了一把汗,不停地在树下喊着要小心一点。
返校前,谭诚拿出一个小玩意道:“这是给你的。”谭竹生一看,是去年冬天砍伐回来的那个造型奇古的树瘤,经过打磨后,它更加鲜红夺目。谭诚利用自然的造型,稍加修饰,树瘤上于是浮现一个少女的面容。谭竹生爱不释手,感慨父亲还有雕刻的好手艺——这或许有一点夸大,山里的男孩小时都会迷上过木头雕刻、竹叶吹奏一类的玩意儿,谭诚小时就手巧,他用棕叶编制的虫鸟,尤其生动有趣,他自己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常一天一天地沉迷其中。只是他像其他山里的孩子一样,随着岁月的磨砺,基本放弃这一门手艺。
谭竹生背了一蛇皮口袋的茶苞到步行街“试水”。步行街是原陵县最古老的一条街道,也是当年最繁华的街道,县太爷出入衙门,都要从这里经过。上世纪八十年代,它曾经热闹过,成为小商品一条街,但它年久失修,路面破败,污水四溢,让市民又家又恨。十多年前,县里出了一位明星领导,花钱重新整修铺面,铺设砖石,准备大力招商,将它开发为一条商业步行街。不料,基础工程刚刚竣工,主事者调走,后来的领导无心经管,这条街只得到一个步行街的雅号,商业并无实质改善,最具特色的仍然是周边农村的小菜贩子。
谭竹生学卖小菜妇女的作法,找了一块空地,将茶苞掏出一部分放在干净的蛇皮口袋上。很不巧的是,城管局正在清理市场,她才把茶苞展示出来,就被撵走。等城管的人一走,谭竹生又回来。如此三番,城管懒得再管。不过,城里人很少人认识茶苞,只有两三名无所事事的老者,看了一下热闹就走。谭竹生等了两个多小时,学校都快上课了,生意还没有开张。
冉成之没有想到春节期间他写的那篇《爷爷的铁路梦》,影响会那么大,第二天点击率就超过十万,周边县市论坛还在不停地疯狂转发。春节上班的第一天,全县所有的干部职工到单位了,都不谈论央视“春晚”,而是在议论这个帖子。教育局局长专门跑到的办公室,拍着冉成之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冉成之不由大为后悔,早知道如此,就应该注册一个新网名,免得熟悉的网友一下点破他的身份。
民间出高人,很快原陵县就出了一帮“铁路规划”专家,天天在网上发帖,呼吁加快原陵县的铁路建设,他们今天表示“原陵县至北京”的铁路大有可为,明天又发布消息说“原陵县至上海”铁路已经进入专家视野……这些专家还都是“有图有真相”,说得跟真的一样。
对于原陵县的“铁路热”,冉成之淡然处之。最近,他因为“铁路热”,寻找到清代原陵县的志书,每天读得津津有味。
匆忙吃过晚饭,儿子上学了,冉成之正收拾餐桌,接到刘懿打来的电话,请他过去喝酒。
刘懿是冉成之的高中同学,本名叫刘红军,高考落榜后到深圳打工,他特别机灵,会看事,很得老板欣赏,大部分业务都委托给他做。几年后,刘懿摸清了行业底细,对材料采购、产品出口,已经了然于心,于是自己树起大旗,租借厂房当起老板,并顺手把刘红军这个名字改成了刘懿。现在,刘懿手下有三个工厂,资产早已经过亿。
不过,每次刘懿首先要约的人就是冉成之。读高中时,刘懿家庭十分贫困,一年四季都只有一件单衣,一双破旧的解放鞋。一到冬天,和他同桌的冉成之都感觉到他冻得发抖。冉成之给刘懿送过几件旧衣服,一双旧旅游鞋,高考前还给刘懿借过十几元,让他改善一下生活。这笔钱一直没有还,用刘懿的话说,过去还不起,现在还钱没有意思,不如永远欠冉成之一个人情。
冉成之对同学聚会,一直敬而远之。在他看来,同学会不是“弄散一对算一对”的问题,而是大伙儿争着发泄、炫耀丑恶的一面,尤其是稍微有点钱、权的同学,颐指气使,嚣张得没谱。不过刘懿喊他,他无法拒绝,这并不是他曾经给刘懿帮过忙,而是觉得刘懿很重情,至少和同学在一起喝酒,并不十分摆谱。
穿过一条小巷道,转入步行街。这是冉成之经常散步的路,每次看到街上的麻将房、小摊点、小吃店,他就常想: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年代欲望丛生,但在这个小县城但小,没有什么机会。整个县城如同一个大高压锅,把他们的所有欲望压在一锅内,不知道这个锅哪时会爆炸。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在高压锅上留有一个“汽眼”:会做面子工程、亮点工程......有的学子,十年寒窗,考取重点大学,如凤凰一样飞出去了。“汽眼”虽小,总算降低了压力,也给留下来的人们一个念想。于是,有的人想通了,利用手中的权力、人脉关系,积累起一笔足令外面老板羡慕的财富,步行街上最豪华的几栋私房,都有七八层高,建筑面积超过一千平方米。冉成之认识其中一位主人,每年他收取的房租都超过60万元。他们还在高压锅内,但已经安全。
更多的人,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在自己的圈子里订下江湖道义,抱团取暖,渴望着自己或自己的儿子、孙子,终有一天,穿过“汽眼”到达外面的世界,或者在城区的主要路段有一栋可以的私房,躺在沙发上收租。冉成之理解他们的艰辛,却看不起这些江湖道义。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例外,生在小县城中,没有什么欲望,不想随波逐流,更不想兼济天下。看一看书,下一下棋,人这一辈子就过去了。冉成之过去觉得这样也挺好,不过现在他也会感慨,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人活一辈子,跟蚂蚁有什么不同?他不想当一个只凭本能逐食的蚂蚁,可是自己不做蚂蚁,又能做什么?
冉成之一眼看到谭竹生摆在蛇皮口袋上面的茶苞,一股酸甜的味道,不由涌上舌尖。好多年没有吃过茶苞了,老家的油茶树都已经砍光,没想到今天能在步行街上看茶苞的影踪。冉成之扫了一眼谭竹生: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或许可以说是全世界最丑的校服,设计简陋,质量差劲,典型的县二中做法;校服后面是正在发育的苗条身体,这身体就像春天刚刚出土的竹笋,看来很瘦弱,但内藏着勃勃生机。曾经教过书的冉成之,瞬间就明白:又是一个贫困学生,希望卖点土特产赚点生活。不过,即使她冒着迟到的风险,这些茶苞也卖不出去。
反正是过路,冉成之随意问道:“茶苞多少钱一斤?”
谭竹生已经对卖茶苞失去信心,看到有客人来,立即道:“5角钱一个,现在要,4角钱一个也行。”
冉成之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道:“你给找一个塑料口袋,装二十来个就行。”
塑料口袋,谭竹生倒是准备了几个,她很快挑了二十个茶苞。不过,她发现身上只有二十块钱,根本找不出零钱——对面那张红色的“老人头”,无异于马克·吐温里虚构的那张“百万英磅”。
冉成之已经发现姑娘的窘境,笑道:“找不开,就不要找。快上课了,你把剩下茶苞都带到学校去,请同学吃,算我请客。”
“那怎么行?”谭竹生急道。这时,她才抬起头看打量对面的中年人:个子中等,身体强壮,显然他经常参加体育锻炼;镜框后面的眼睛锐利,自己的身体被他一眼观尽,如同赤身裸体一样,让她极为窘迫;再一看,他的眼神又变得慵懒和漫不经心。而他笑的时候,眼睛轻轻一皱,明显带着作弄和调戏。当然,这种作弄和调戏是善意的,甚至是亲切的,它让人心跳加快,却不让人害怕。
谭竹生不知怎么处理,她双手无措,下意识地在书包里一摸,掏出她父亲出门给他的油茶树瘤,道:“我把在这个给你做补偿,行不行?”
冉成之接过一看,摩挲几下,笑道:“不错的树瘿,很难得的,我们小时,放牛的、弄柴的太调皮,把油茶树弄伤,它才会长成这样,嗯,老人都说,它是油茶树的眼水凝结的……雕功也不错,至少值几百块钱,我可不敢收。”冉成之说完,将树瘤扔还给谭竹生,提起塑料袋就消失在街道的小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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