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巴卡维之战 (1 / 2)
        “幸亏有胸甲挡了一下，子弹在离心脏半英寸的地方擦了过去。肋骨是断了，不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公爵大人应该能挺过去。”手术室里，疲惫至极的首席医生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转身对围着手术室门口的众人说道。

        终于，所有人松了一口气，那些比医生还精疲力尽的骠骑兵军官们纷纷瘫坐在地，有人甚至已经靠着前面人的背打起呼噜。整整两天，面对医生护士无数次的劝阻甚至斥责，他们依旧守候在那儿，为威廉公爵向上帝祈祷。

        这场9.2和谈已经蜕变成足以载入帝国史册的9.2惨剧。和谈会议上，有人当众开枪刺杀威廉公爵，而借此契机，早有准备的皇帝命令军士用伪装成礼炮的霰射铳炮向人群开火。火炮门口密密麻麻的人海根本不用瞄准，而飞溅的霰弹更是确保了每一块铁片都能击碎血肉之躯。没有人统计现场伤亡，也没有人能完全精准地描述惨案发生时的景况。我们只能从负责收拾场地的勤务兵那儿得知，上至古稀老者，下至黄发童稚，他们零落在场地各处的四肢和内脏、被人群活活践踏到扁平的脑袋和躯干足足装满了十几俩棚车。皇宫门口地上混杂着鲜血、排泄物、浆糊型的人体及内脏、脑组织无法被水冲洗干净，只能重金聘来工匠拆毁整个地表并进行翻修。从今往后整整半年，皇宫前的鸽子都不见踪影，只有每天黄昏时分盘旋的鸦群，借着夕阳投下一片片不祥而阴森的黑影。

        先不表赫斯帝国的一片混乱，把视线放诸南方。与这块烽火连天的格利特大陆隔海相望的，是名唤德温斯顿的南方大陆。德温斯顿北方是茂密的原始丛林和火山地带，中央是一片岩石高原，而南端则是炽热的沙漠。瑞雅河，也许是大陆乃至整个世界最长的河流，从大陆中央台地一路向北奔流入海，润泽了两岸肥沃的火山土，也孕育出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巴卡维亚人是这块大陆的主人，他们沿着河流建立起宏伟的城市，其中一些已经有了两千多年的悠久历史。而他们种植的香料、热带水果和咖啡，则是格利特家喻户晓的奢侈品。

        长期以来，巴卡维亚人以城邦为国家，相互进行着兼并战争，然而没有任何人能把破碎的大陆统一成一个强大的帝国。随着不断发展的海外探索，格利特人逐渐摸清了这儿的情况。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维多利亚王国抓住时机，向巴卡维亚最北方的杰顿邦派出了几支征服者部队。从没见过火器的杰顿人根本挡不住训练有素的北方远征军，很快就宣布投降。于是维多利亚就这样掌控了大陆最北方。

        接下来，他们把杰顿国王贾拉布达三世架空成傀儡，在北方沿海建立了一系列殖民地，杰顿也被迫宣布向维多利亚称臣。然而维多利亚殖民者的暴政屡屡招致当地人起义，再加上格利特大陆上赫斯帝国的崛起逼迫维多利亚把战略重心从殖民转移到大陆争霸，杰顿也获得了一定的自治权。五十年前，“玉狮王”贾拉布达七世利用殖民者带来的先进火器和近代化军事理念，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并发兵南下，在5年的血战中统一大陆诸国，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巴卡维亚王国，定都北方沿海古城，瑞雅河的入海口——巴卡维。

        玉狮王大胆的举动很快损害了殖民者的利益，三十年前，维多利亚派来了更多远征军，向贾拉布达七世施压。奈何国内经济命脉都被维多利亚掌控，国王只能屈膝签下诸多不平等条约，维多利亚人也暗中资助被征服的诸邦闹造反。经历了数场平叛，面对强大的殖民者和一片黑暗的独立之路，玉狮王不久便含恨而终。其子贾拉布达八世性格懦弱，无所作为，只能任由殖民者攫取利润。

        而现在，巴卡维亚即将迎来一头北方雄狮——布列塔尼的莱昂。经历数日隐蔽的航行，布列塔尼舰队避开了维多利亚南方舰队主力，把两万名远征军投送到巴卡维亚大陆上。7月20日晚，莱昂指挥的布军闪电般占领了沿海港口城市罗诺塔，并以此为基地，向巴卡维进军。面对这突如其然的威胁，贾拉布达八世匆匆从诸邦集结了八万大军，诈称十五万，向莱昂部杀来。7月25日清晨，在瑞雅河西岸，双方部队正式遭遇了。

        莱昂立于中央方阵，极目远眺，巴卡维亚人棕黑色的皮肤仿佛上帝在绿色原野上泼了一片可可豆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头，致密地让人喘不过气。而让布列塔尼人啧啧称奇的，莫过于巴卡维亚中军，那些王公贵族骑乘的庞然大物——战象。这可不是过去只靠蛮力冲撞敌阵的老式战象，王公们把小型火炮装在象轿上，每个象轿里还有两名火枪手，同时战象全身披挂厚重的条纹铁甲可以最大限度地抵御火器。

        在巨兽正中央，贾拉布达八世骑着一头白象，缓缓踱步而出。他身披五色羽毛编织的披风，头戴黄金王冠，大大小小的宝珠如夜晚的星空般点缀在他的丝绸袍子上，座下的白象身上也用油彩绘有战纹。面对远方渺小的布列塔尼人，贾拉布达不以为然，他当即下令，全军冲锋。

        莱昂和他的军队一起，发出不屑的讥笑声。

        “全军听令，线列步兵组成线列，轻步兵迂回到两翼听令射击阻滞冲锋，炮兵就地架炮，准备！”

        脚下的大地因战象的狂奔而不安地躁动着，那些狂怒的猛兽发出高昂的咆哮，放眼望去只见得尘埃滚滚里仿佛连成一体的，铁铸般的起伏山峦在直往人身上碾过来，连空气都被密集的象群逼仄着拍到脸上。象群两侧装备参差不齐的巴卡维亚士兵发出粗野的咆哮，人声鼎沸，一时甚至能掩盖住战象的蹄音，他们有的拿着火枪，有的举着银光闪闪的大砍刀，多半赤膊上阵，鬼魅可怖的颜料如长蛇般缠满棕黑色的身躯，随着人体的运动扭转出诡异的动感。

        但这些还停留在古代的战争策略，已经过时了。

        “开炮！”莱昂冷冷地说道。

        战象的死亡，是让人格外印象深刻的。特别是以这种形式。

        炮兵们纷纷蹲下捂住耳朵，布列塔尼阵地喷出一片夹杂着火焰的硝烟云，炮弹穿膛而出的声浪一下掩盖住战象狂奔带来的战栗，宛如台风中滔天巨浪轰然而至，一下吞噬了海平面上其他细碎的波澜，最后狠狠拍在鼓膜和心灵上。还没等那些象轿中的王公贵族报以复仇的炮火，只听耳畔狂风呼啸，一个个小黑点瞬间变换成足以遮住人脸的铁球。

        面临死亡的那一刻，连时间都似乎要被人的感官拆分成数个延长的毫秒。在最前面的一头战象上，一位巴卡维亚王公正高举着数米长的超长枪，振臂高呼，可视野正中间，那颗在半空中拖出一道黑色的炽热轨迹的炮弹，让他的一切表情凝结为本能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他在这一瞬间，回忆起从记事到今天的所有人生过往，然后在一阵异样的温暖感里，只看见眼前鲜红色的帷幕缓缓落下。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炮弹一下子击碎了王公的脑袋，借着巨大的动能在飞溅的血与骨头碎片里一头撞进象轿里的弹药堆。短短眨眼间，流苏飞扬、璎珞俨然的象轿腾起一片冲天火，断裂的木屑从半空中倒飞出去，紧接着整个轿顶坍塌下来，活像盂兰盆节上在烈火中逐渐烧尽的纸荷花。同时，爆炸和火焰撕咬着战象的背部，那庞然大物发狂一样扭动着硕大的身躯，驱散了周围的人群，拼了命要把熊熊燃烧的象轿甩出去，可除了几具焦黑的人体飞散到象群脚下被踏碎，一切都无济于事。它难以忍受燃烧的痛苦，扬起前蹄又狠狠踏在地上，冲击波让这边布列塔尼的炮架子都得晃荡一下。可就在这头战象疯狂扭动的时候，第二颗炮弹飞过来，直接击中这庞然大物的前额。铁甲碎裂，化作一片断裂的铁雨，炮弹嵌进躯体，巨兽的鲜血跟着碎裂的铁甲一般向四围喷射，森森白骨透过一团浆糊的血肉裸露出来。那一刻，它咆哮出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最洪亮的哀鸣，响彻云霄，长鼻子高高举向天空，仿佛要够住天上的太阳，乞求它再次施舍给自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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