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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节
        除夕之夜照例是要熬年的。黄土城人说熬年的时候,会在年后面再加一个年字,叫“熬年年”。说叠声字是西北人的方言习惯。比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类的。西北地区包括山西、陕西、甘肃、宁夏一带的口音有很多相似之处,叠声字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我有一次去西安出差的时候,去一家按摩店捏脚。我模仿陕西话跟技师聊天。她竟然真的以为我是本地人。

        对于大人们来说,熬年年就是一边张罗着包饺子,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对于小朋友来说,熬年年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然而,我觉得壮壮和小刚除了吃东西、看电视、在院里放点鞭炮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娱乐方式。我们小时候可不光这些。那时的我们可以有很多安排。大哥二哥出去找他们的同龄人玩耍。他们玩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玩的项目绝对要比他们刺激。

        邻居小青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儿。他可比我淘气多了。基本上我小时候干过的坏事都是和他一起干的。比如,我们会潜伏在院墙里,朝路过院子的“四老汉”扔土坷垃。四老汉眼睛是红的,按辈分我得叫他四姥爷。我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只是老街坊而已。他经常呲牙咧嘴的吓唬我们。我们对他又怕又讨厌。小青便琢磨着报复他一下。

        有一次我俩趁前院大林家没人,偷偷爬到她家的院子里。我俩收集了一些土坷垃,埋伏在墙根下,只等四老汉路过时向他发起攻击。大林是四老汉的侄孙女。她还有一个妹妹,叫二林。她们姐妹俩跟我们是同龄人,好像小学还是一个班的。小青老欺负她俩。我不喜欢欺负别人,但同她俩很少说话。我说过,小时候的我是个特别内向的人。虽然我内向,但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和小青一块儿干一些坏事。大林家院墙西侧的小路是四老汉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家在我家后院。我们等了没多长时间,就看见四老汉一晃一晃的走过来了。确认目标之后,我俩伏下身子,把土坷垃紧紧的攥在手里。等四老汉走过去背对我们的时候,我俩一起发动了进攻。四老汉被突如其来的攻击闹蒙了。他愤怒的转过身来,大声斥骂道:“谁们了?!眼睛瞎了?!”他还以为那土坷垃是别人无意中扔到他身上的。呵呵,四姥爷,你想错了!我们是正义的力量,是来报复你的!

        四老汉见没人回应他的愤怒,往大林家院墙走过来。我和小青怕被他逮住,赶紧往东面院墙跑去。我们一动,便被四老汉发现了。他这时已经意识到是有人故意袭击他。愈发愤怒,迈着小碎步朝我们跑来。然而,他终究是上了年纪,追不上我俩。我和小青翻出大林家院墙之后,向黄土城村东边一路狂奔,也不敢回头看,生怕四老汉追上来。我俩一直跑到东滩才停下来。实际上,我俩多虑了。四老汉压根就没有追过来。不过,我俩还是怕他已经从背影认出我俩是谁,连着好几天都不敢再走大林家西院墙边上的小路。

        在我和小青的潜意识里,只有挑战强者,才能体现我俩的能力。在我们的眼里,四老汉是很强悍的人。然而,小青不仅爱挑战强者,还喜欢欺负弱者。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他的态度是不一致的。

        有一年除夕之夜,小青带着我拿了一些炮仗,一人打了一个自制的小灯笼,沿家挨户的串悠。小青胆子大,手里拿的是那种“叮咣”两声巨响的大炮仗。我可不敢玩儿那个,只在兜里装了一些小鞭炮。小青拿着大炮仗是准备攻击别人的。他一直在踅摸攻击目标。然而,除夕之夜很少有人出来。我们转悠了半天,也没发现攻击目标。就在我们失望的准备回家之时,两个目标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很不幸,是大林和二林姐妹俩。小青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拿出火柴准备点燃手里的炮仗。我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襟,低声说道:“小青,还是别进攻她俩了吧。大林也不是个善茬。万一把她惹恼了,找到你家告状咋闹了。”小青却是不怕,兀自将那炮仗点燃了,在即将爆炸的瞬间向大林和二林扔了过去。姐妹俩在在我们前边走着,压根儿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小青学习不咋滴,干这些坑人的事儿倒很拿手。那炮仗不偏不正,从大林的两腿之间穿了过去。第一声炸响是在她身后发出的,穿过她的两腿之后,又在她前边很远的地方发出了第二声巨响。二林被吓得不轻,当时就哭起来。大林很彪悍,不但没有哭,反而转过身朝我俩追了过来。

        小青反应比我快得多,一见大林追了过来,立即扭头就跑。我也赶紧跟着跑。小青没往他家跑,往我家跑去。大林一直追到我们家堂屋。小青被她扭住,又抓又挠,一个劲儿告饶。妈妈出来将他俩劝开,问明事由之后,批评了我和小青一顿。大林这才平息了满腔怒火,回家去了。自那以后,小青虽然对大林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却是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欺负不了大林,那就再换一个目标吧。小青又盯上了卖零食的老汉二默倌儿。二默倌儿是个老光棍。岁数大了,眼神很差。他平时推个小车上街去卖些瓜子、果丹皮一类的零食。小青偶尔带着我去他家里买东西。买过几次之后,小青发现二默倌儿根本就看不见我们的举动,就连给他的钱也得放到灯光下瞅半天才能看出来是多少。为了省钱,二默倌儿家里不开灯,只点蜡烛。反正对他来说,灯光和烛光二者之间并无多大区别。被大林抓挠了一顿的小青又带着我去二默倌儿家里去买果丹皮。小青当着二默倌儿的面儿,拿起一个果丹皮,一边缓缓的放进自己兜里,一边看他的反应。然而,二默倌儿并无反应。小青又抓起一大把果丹皮塞进兜里,然后跟二默倌儿说,“我买你两个果丹皮,给你钱。”二默倌儿高兴的收下钱,啥也没说。小青一边偷着乐,一边拉着我跑出门去。

        我得承认,与现在孩子们尊老爱幼的风尚相比,我和小青的确有些太坏了。当然,是小青太坏了。我只是个从犯而已。不过,我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时,也会制止小青的恶劣行径。有一次,他把一个外村儿的小孩儿堵在路上,跟人家要东西。人家不给,他就打人家。我看不惯,护在那个小孩儿身前,不让小青打他。小青并不是那种真正的顽劣儿童。他的战斗力也没有多强,只是喜欢搞些恶作剧,小打小闹的欺负一下其他小孩儿而已。他有一次招惹了真正有战斗力的大军,被西街的大军追住摁倒在地,像妖怪捆猪八戒那样,把他的手脚摁到一块,好一顿收拾。我也惹不起大军,眼睁睁的看着小青被大军打,却不敢上前帮忙。我是个懦弱的人。小青是我小时候的保护伞,更是我四年级以前最好的玩伴。四年级之后,他就去煤矿职工子弟小学上学去了。我们之间的交集就少一些了。

        我童年的记忆多半与小青有关。直到他家搬到张家营乡之后,他才从我的生活中逐渐淡出。小刚的童年记忆与我应该也有一些相似之处。我的这个二侄儿性格也很内向,比我小时候还要老实一些。听他说,在上幼儿园时,经常被比他大一些的帅帅欺负。帅帅是我学理发的师父忠哥的孩子。那小孩儿跟他爸一样帅气,不过,性格似乎要比他爸猛一些。忠哥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十里八村的人们都喜欢去他的理发店理发。我的大哥与忠哥是结拜兄弟。忠哥既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兄长。我没少跟着他相亲。他结婚时,还是我骑车到各个村帮他发放的请帖。我去北京之前,去和忠哥告别。他把一天的营业收入全给了我,让我路上做零花钱。忠哥认为我一定能混出个样儿来。我感谢他对我的认可与帮助。然而,做了一年北漂,我好像混得并不咋样。是的,我都不好意思去见他。

        这个除夕之夜,我过得格外闹心。脾气也益发暴躁。我让壮壮和小刚去把装水的垃圾筒倒掉。他俩出门就把那筒水倒在门口了。我把他俩叫过来,一顿怒骂。小刚胆小且听话,被我骂了几句之后,赶紧拿着小铲子去门口处理那些脏水去了。壮壮很倔强,任我骂声连天,他却岿然不动,反而用愤怒的目光与我对视。这小子上二年级了,比起小时候来个性更加突出了。记得他三四岁的时候,偷偷推着自行车上街玩儿,被我一把提溜回来,一个耳光打到门上,鼻口出血,他却仍是不服。好!有个性!比我强。壮壮小时候也被我打过,却从来不敢像他哥一样跟我对视。在壮壮的怒目相视之下,我意识到这个事情不能全怪他俩。另外,我的反应明显有些过激了。唉,我是个无能的长辈。不是说,发怒是无能的表现么。

        我的心里有些愧疚,只是表面上还依然硬气。壮壮不服我,那就在那儿一直站着吧。壮壮也便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反正就是不服。好吧。你不服我,我服你。咱爷俩和好吧。你说,你哥俩也是的,为什么不像你们的爸爸和三叔小时候一样,打个灯笼,拿点炮仗去外面玩呢?非得在我眼皮子底下等着挨骂。

        我这一骂,把这两孩子对我之前的思念和好感全部给打消掉了。我得想办法挽回一下。嗯,等明天早上拜年的时候,多给点压岁钱吧,也好笼络一下人心。得,壮壮也别站着了,跟三叔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去吧。是了,熬年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跟妈妈捏捏饺子,顺带着看看春晚。然而,春晚也没多大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导演要安排那么多的歌舞节目,没啥意思。小燕子赵薇竟然也客串了一把春晚节目主持人。这人一红呀,干啥都能成。我对小燕子并无太多好感。眼睛太大了,好像牛蛋似的。张老师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当他把自己的看法如实的跟他上初中的女儿交流时,他的女儿差点跟他翻脸。呵呵,代沟,这就是代沟。张老师是真的有些老了。我倒不至于跟他似的。对于明星,我历来就没有多少兴趣,与代沟无关。我喜欢孙悦,只是因为我曾经在初中时候暗恋的女神丽雅在给我的回信中引用了她的那首《祝你平安》在除夕之夜,能让我感到一些快乐的,恐怕只有赵本山的小品了。如果不是为了等着看他的小品,我早就在包完饺子之后就睡觉去了。那年春晚,赵本山演的小品叫《钟点工》那句台词“你以为脱了马甲就认不出你了。”承包了人们将近一年的笑点,直到第二年赵本山开始忽悠着卖拐。

        春晚结束了。我们挤巴着睡下了。爸爸在外面打麻将,估计得凌晨三点多才能回来。打麻将是爸爸唯一的爱好。因为这个没少跟妈妈吵架。现在妈妈也不咋管他了。只要不耽误干活儿就行。愿意玩就玩吧。大哥常年不在黄土城呆着,房子已经租给别人住了。他们一家三口也在妈妈家住。二哥二嫂留下小刚,回他们家睡去了。小刚这孩子从小就跟着奶奶一起住,一点儿也不依恋爸妈。二哥二嫂是幸福的。他们只需要忙着做各自的生意就好了。带孩子的事儿一点也不用操心。大哥大嫂和壮壮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这几年,自从大嫂开始卖冰糖葫芦和雪糕之后,壮壮经常自己一个人放学回家,吃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壮壮自然要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懂事一些。可能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吧,我总觉得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像我。然而,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适应这个社会,我后来刻意去调整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成了一个圆滑世故的人。壮壮则一直没有改变。我为他的不世故真自我感到高兴。孩子,一直坚持这样,挺好的。干嘛让自己变得那么世故。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挺好的。把本事练好,专业搞好,做一个真正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行了。搞太多的人际关系,把自己的本心本性都扭曲得不像样子,何苦呢?

        凌晨三点左右,爸爸带着门外清新的冷空气和一身的烟味儿回来了。他先是把炉火捅咕旺,然后,挨个儿把我们叫醒。从小到大,直到现在,爸爸都在家里提供着叫早服务,比五星级酒店的叫早服务还要到位。叫醒之后,他会让我们先喝口水,热热身,准备出去拢旺火,迎财神,放炮仗。壮壮和小刚本来睡得正香,架不住爷爷用放鞭炮来引诱他们,也都先后醒了。两孩子揉揉惺忪的睡眼,萌萌的问道:“天亮了吗?我的鞭炮呢?”他俩早就把鞭炮分成了两份。各自保管各自的那一份。一觉醒来,孩子们最先关注的就是他们藏好的鞭炮还在不在。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说实话,半夜起来到院里是很冷的。在火还没有着旺之前,我们都冷得浑身发抖。爸爸倒是丝毫不觉得冷。他本身刚从外头回来,当然不会觉得冷。我们可都是刚刚睡醒,自然对室外的冷空气格外敏感。拢了一堆旺火,每个人都要添一些柴禾上去,作为新年发财的动力。我默默的添了一大堆柴禾,只是不知道新世纪的头一年会不会发财。管他呢,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壮壮和小刚跑来跑去的,一边跟着添柴禾,一边放鞭炮。妈妈从屋里拿出一些点心来,放到火上烤了烤。一边烤,妈妈还一边祷告着什么。祷告完之后,她给我们每个人手里塞了一样点心或糖果,让我们吃完再进屋。这可能也是仪式的一部分。庄户人的节日也要充满仪式感。

        爸爸和大哥在院里处理那堆火,要等到完全熄灭之后,爷儿俩才进屋。我们都回屋去了。从小养成的习惯可能会跟随人一辈子。打小家里人就不怎么让我干活。现在我都二十多了,还是这样。他们也习惯了。我也习惯了。我隐隐觉得这样不妥,所以才会让壮壮和小刚去倒垃圾筒,想培养他们从小热爱劳动的习惯。壮壮反驳我时是这样说的:“你为什么不去倒呢?”我一琢磨,他的话也有道理。我有什么资格使唤他们呢?壮壮对我的反抗是有道理的。孩子们也是有尊严的。当然,作为长辈,我更有尊严。然而,我的尊严在壮壮和小刚给我拜年问好时,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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