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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节
        从威海回来以后,郑总破天荒的召集报社和广告公司全体人员开了一个会。要知道,之前两个单位人多的时候,他都懒得召集开会。有什么事情或任务,大多让办公室小徐挨门通知传达。可能是威海之行给了他什么启示,也可能是他觉得近来两单位人心涣散,人浮于事,到了该整顿一下的时候了。

        在会议上,郑总大谈改革创新,他说:“自从九八年金融危机以来,公司的广告业务一直不景气。报社也面临着与主办单位国家内贸局脱钩,独立生存的境地。这也意味着,以后广告公司的业务员再向客户介绍公司媒体优势的时候,不能用国家内贸局主办报纸的名义来提升业务自信了。在当前形势下,报社与公司既往的竞争优势正在逐渐消失,如果不能及时转换思路,调整竞争策略,大家就只能吃老本儿了。关键是,老本儿也快吃完了。长裕公司宣传部现在能够照顾到我们业务的唯有软文宣传这一块儿了。仅靠软文宣传,报社和公司肯定是没有发展前途的。怎么办?软的不行来硬的。要加强广告创意设计方面的力量。之前的设计师离职已经快一个月了,新人一直没有招上来。没有人怎么干活?”说到这里,他瞪了一眼身边的文主任,“报社和公司招聘和人事管理一直是你负责的。你就管理成这样?干什么吃的?啊?!”文主任皱了一下眉头,想张嘴解释什么,郑总却并不打算听她解释,接着说道:“我们当中的某些人,思维僵化,观念陈旧,一点儿也不懂得创新。你以为守住一个大客户就够我们吃的了么?扯淡!如果这个大客户能给你一些大活儿也行,就那么一丁点儿业务够干什么用?”

        郑总的话意有所指。他在发泄对文主任的不满。唉,说句实在话,文主任做得已经够好的了,在家里贤妻良母,在单位什么都干。郑总之所以仍然不满意,无非就是这次去威海出差时,杜小姐并未将长裕公司宣传部的硬广告业务分与我们单位来做。杜小姐很清楚我们单位当前的情况,连个设计人员都没有,还承接什么广告业务呢?给些软文宣传任务已经是很照顾我们了。郑总觉得自己带着我和张老师二人专程去威海参加长裕公司的活动,结果没有拉到更多的业务,面子上过不去。其实,这与文主任并无相干。作为老总,他应该深刻检讨自己的问题。之前报社和公司业务顺风顺水的时候,郑总并未树立危机意识,光忙着数钞票了。貌似一天天的在外面交际应酬,可是这些交际有多少是产生效益的,难道他自己心里没数吗?呵呵,虚假繁荣。设计部那屋都空了多久了,郑总每天出来进去,不比谁清楚。之前怎么不着急招人呢?非要等到去趟威海,感觉到差距了,才想起亡羊补牢。

        文主任始终是很清醒的。她早已意识到报社和公司这样下去是无法持续发展的。她没少向郑总提建议。郑总却总是不屑一顾,娘们儿家家的懂个球!这是他的口头禅。文主任惹不起这位爷,唯有闭嘴。任何事情都可以从两面去解读。在郑总看来,报社和公司既然没什么业务,招人干什么?浪费工资。文主任则认为,你不能等到来了业务才招人,那也来不及呀。两口子一个想的是节流,一个想的是开源,都没问题,都正确。之所以争执不下,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这是根本思路出了问题。报社和公司目前已经对原有业务模式和赢利模式形成了习惯性依赖。这种依赖思想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新的业务模式和赢利模式的探索与发展。郑总嘴上说的好,作为广告公司,我们要向4A广告公司看齐,要向奥美那样的广告公司学习,然而落到实处时,却连一个设计人员都舍不得招聘。公司发展出了问题,不知道反思,只知道甩锅。唉,可怜的文主任呀。老鼠钻进风箱里,里外受气。

        郑总召集大家开会,本来是想研究和探讨报社和公司如何创新发展的,可是开着开着这会就变了味儿,成了他的甩锅会和针对文主任的批判会。文主任被他数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里隐隐闪烁着委屈的泪花。面对着这样一个既是老公又是老总的男人,文主任着实是无可奈何。

        站在风口上,连猪都能飞起来。郑总两口子创业之初,真是赚了不少轻松钱。那时候广告业务形势一片大好。否则,文主任怎么舍得把自己正式在编的体制内工作辞掉,跟郑总一创业呢。在报社与公司业务发展呈上升态势的阶段,两口子没有着力打造一支具备应对恶劣形势能力的团队,每日优哉游哉过活。金融危机一来,大形势一转变,这支本来就松松垮垮的团队立马就散架了。思路不对人不行,干啥啥不成。

        当下报社与公司的人力资源架构中,唯一呈现出稳定状态的只有张老师和我两个人。我们俩之所以这么稳定,倒并非是什么出于对单位的忠诚。张老师岁数大了,再找工作很难找到合适的,能将就且将就吧。而我,初来乍到,既无学历,又无工作经验,能有这样一家单位接收我,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其他部门人员,虽然人还在这儿,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就在我们到威海出差那几天,业务部的谢姐也辞职了。苏文强好像最近也在找下家。财务部的戴姐也是隔三岔五才来一趟公司。是啊,公司财务收支快跟临终病人的心电图一样了,有什么可做的呢。办公室小**也没啥事儿可干,接起个推销电话也能跟对方聊上半天。就连司机班的小刘也经常请假。听说,他老婆在朝阳区的一处城乡结合部开了一家小卖部。生意还不错。他平时老得去进货。

        在开会时,文主任默默的忍受着郑总的无端指责。当郑总终于发完脾气,让她讲话时,文主任先是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说道:“目前报社和公司的情况大家都看见了,心里也都清楚得很。事在人为。我会继续加大招聘力度,为报社和公司注入新鲜血液。也希望大家各自坚守岗位,做好本职工作,不要人在曹营心在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日子。”

        等文主任讲完,郑总又指了指张老师,“老张,你来讲一讲。”张老师喝了一口茶,扶了扶镜框,清了清嗓子,说道:“刚才听了郑总和文主任的讲话,我很受启发,也很受鼓舞。作为报社和公司的老人,我很珍惜郑总和文主任给我提供的这个工作机会。这次跟着郑总去威海出差,我也跟其他同行聊了聊。在当前的形势下,大家都不好干。就连奥美这样的4A广告公司也在裁员。我们唯有转变思维,另辟新路,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存活下来,发展下去。怎么创新,怎么转变,这当然得由郑总来拍板决策。我呢,坚决拥护郑总,支持文主任,为报社和公司的发展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郑总想来也没打算从张老师这儿得到什么真知灼见,听他讲完这一通中庸之论,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把目光转向我,示意我也说说。我并无心理准备,看见郑总的目光投过来,我微微低了低头,想避开他的眼神。这时,郑总说话了,“小张来**也快三个月了。稿子呢写了不少。对于报社和公司的业务也有了大概的了解。来,小张,你来说说,对报社和公司的发展有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

        我心里暗想,我就是一个写稿子的,哪有什么建议和意见呀。不过,既然郑总点名了,我就得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于是,我直了直腰,也学着张老师那样,轻咳两声清清嗓子,说:“我刚来咱们单位不久,对于单位怎么发展真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看到从年初上班到现在,单位发生的变化,我的心里真是挺着急的。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份工作。对于郑总和文主任来说,这是一份事业。我希望自己的工作环境能够在稳定的状态下持续发展,越来越好。当然,前提是郑总和文主任开创的这份事业能够不断发展。既然我们现在想把硬广告这块做大做好做强,我觉得还是要招人和拉业务两条腿同时走起来。有人没业务,有业务没人做,都不行。我的话说完了。”

        郑总对我说的内容比较满意,接着我的话说道:“小张虽然来单位时间不长,但是他的建议还是很好的。我们要培养年轻人。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有创新思维。”说着,他转向文主任,“文主任,你招人的时候要注意把关。我们的团队要年轻化,否则,一天天死气沉沉,没个发展。”

        郑总说这话多少有些敲打张老师的意思。呵呵,他也只能敲打敲打张老师了。反正怎么敲打张老师也不会主动辞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张老师是郑总手下最最忠实的员工,没有之一。张老师早已习惯了郑总这一套,并不以为意。文主任意识到郑总如此表达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团队当然要年轻化,不过,老同志的工作经验对于公司发展所起到的作用也不可否认。比如张老师,在单位这么些年了,始终爱岗敬业,尽心尽力,为报社和公司的发展出了不少力。”

        面对郑总的敲打,张老师不以为意。听到文主任对他的肯定,张老师赶紧起身向文主任微鞠一躬,说:“哎呀,感谢您对我的肯定。论年龄,我的确要比在座的都要大。不过,作为老同志,我还是希望多向年轻人学习。毕竟,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希望嘛。你看人家小张,刚从农村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就适应了这份从未做过的工作。这就是年轻人的优点。这也说明,咱们郑总提出的培养年轻人的发展要求是及时的,正确的。”张老师说话总是这么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

        在这次会议上,郑总一反常态,充分给予每个员工以最大的尊重。司机小刘也得到了发言机会。然而,小刘的心思并不在会议上。他着急等着散会,回去跟他老婆打理小卖部的生意呢。在报社和公司所有的员工当中,小刘是资历最老的。郑总刚创业时,他就跟着郑总混了。他亲历了郑总从最风光的时候到现在遭遇发展瓶颈与低谷。私底下跟我聊天时,小刘说:“咱们郑总这个人呀,过于自大。虽说脑子灵活,胆子也大,可毕竟文化程度太低了,做这些文化营生,还是差了点儿。”

        通过这几个月来与郑总的接触与了解,我认为小刘说的话还是比较中肯的。郑总的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突出。在形势大好时,他的优点能够得到极大程度的发挥,便能取得不俗的业绩。而在当前严峻的形势下,他的缺点便愈加明显。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做文化传媒,实在是勉为其难。归根结底,郑总还只是一个广告业务员的思维。靠走关系那一套维持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终究是不能长久的。更何况,他的那些所谓关系,真正够铁的,能用得上的也是寥寥无几。

        抛开报社与公司当下的困境不说,郑总对我张红民的确是予以高度认可了。这从另一侧面也说明了,我从最初一个农村青年到撰稿人的角色转化初步取得了成功。散会之后,郑总专门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小张,听说你现在还在蓝靛厂那跟人合租,是吧?”我回答道:“是的,郑总。我从年初到现在一直跟吉林的一对双胞胎合住一间小屋子。”郑总大手一挥,豪气的说:“现在单位这个状况也没法给你加工资。这样吧,咱们单位不是空出了不少房间吗?给你倒腾出一间当宿舍吧。这样你既能节省一些生活成本,也省去了每天上下班在路上耗费时间。”

        这倒是一件好事。在与严峰兄弟合租的这几个月以来,除了最初我们仨卖按摩笔赚了几百块钱,三个人的基本生活开支都依靠我一个人的工资收入。我是标准的月光一族。而严峰兄弟俩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也不打算再找工作。是的,他们哥俩对我已经有依赖思想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你想啊,我一个月六百块钱的工资收入,要维持三个大老爷们儿的生活,那还不是捉襟见肘吗?上个月没发工资前,我都穷到连公交车也坐不起了。

        那天,我下班时,挤上三百路公交车,一摸兜里,才发现只剩下八毛钱了。从西局坐到苏州街的车票是一块半。我那八毛钱只能坐到八一湖。我买完票之后,便赶紧躲到远离乘务员视线的位置,寻思着如果不被她发现,我就蹭到苏州街再下车。乘务员是一个矮胖中年妇女,又黑又粗,满脸横肉。那眼睛里头冒出来的不是光,是一道道愤怒的火焰。没有人招惹她。她的怒气是一贯就有的。呵呵,天天挤在人堆儿里,闻各种汗臭屁味,搁谁也不会开心到哪儿去。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李素丽的。说来也巧,就在公主坟那站停靠时,一个男青年也是试图逃票,多坐几站,结果被乘务员发现了。她冲着那个男青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直到那个男青年狼狈不堪逃跑下车很远了,她的嘴里还在喷射着夹杂着唾沫星子的京骂。那一刻,我深深体会到了当年地下党工作的难度。当着敌人的枪口,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这不是一般的心理定力。我确定自己假如生活在那个年代一定是干不了地下党的。因为,单只是乘务员那张嘴里喷射出来的唾沫星子我都扛不住,更别说面对特务的审视与枪口了。挤在人堆里,我总感觉乘务员正在用她那双喷火的眼睛扫视着我。嗯,没准儿她早就注意到我了。也可能下一个挨骂的就是我了。还是算了吧,不要自取其辱了。当车在八一湖站停靠时,我乖乖的随着下车的人流彻底远离了乘务员的视线。

        饿着肚子的我,一路步行,从八一湖走回了蓝靛厂。当一个人处于饥饿状态时,他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周边美景的。八一湖的风光,玉渊潭的景致,高高耸立的中央电视塔……沿途的一切都被我忽视了。是的,我只想着怎么弄点吃的,填饱肚子。然而,那时的我身无分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我张红民还不是个英雄汉呢。走到苏州街邮电局附近时,我已经饿得快走不动了。那会儿的苏州街不像现在这么不近人间烟火,在傍晚时有很多摆小吃摊的小商贩。那一股股美味儿飘进我的鼻子,引诱的我几乎产生了一种上去抢上一份美食就跑的冲动。然而,我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唉,走不动就歇会儿再走吧。我停下脚步,将疲惫饥饿的身体斜倚在路边的一根柱子上,慢慢的蹲下去,准备歇一会儿。蓦地,我眼前一亮,哇塞!脚底下静静的躺着一张花花纸。是的,那是1块钱**!我强抑住内心的激动,迅速把那一块钱捡起来。我不想做好人好事。我更不想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我只想用它从身边的小摊上买两个刚出锅的韭菜盒子!

        刚出锅的韭菜盒子是很烫的。可是我饥饿的嘴、食道、胃全然顾不上这些了。吃吧!我才不在乎旁人看我连吹带吸溜的丑态呢。**,不要跟一个饥饿的人讲什么礼仪!不信,饿你三天试试!

        我之所以对那次饥饿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没经历过那样的感觉。是的,在家里时,尽管吃糠咽菜,毕竟还是能够管饱的。而且,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爸妈和两位哥哥通常都会先紧着我吃饱。

        如果我的工资养活我自己,那么我是不会生活的如此狼狈的。严峰兄弟俩的确影响到了我的生活质量。对于他们,我虽然感念刚来北京时他们对我的收留情义,但这几个月下来,那份情义也该还得差不多了。他们不能总是靠着我活呀。郑总这个时候提出让我住到单位,正合我的心意。我决定尽快搬过来住。当我晚上下班回到蓝靛厂的出租屋里,跟严峰兄弟说了要搬到单位住的事儿时,他们哥俩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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