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四节
        自从薛颖离职之后，**里开始变得死气沉沉。既无美女在侧，**也没了逗乐耍贫的心思。张老师连着好几天都在叹气：“唉，我就知道小薛是留不住的。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去哪里找不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呢。你还别说，她这一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劲儿。得，这回咱这屋又剩仨大老爷儿们了。”

        其实，薛颖离职对我的心理影响是最大的。这女孩儿天性纯良率真，任何人见了她都会不自觉的生出好感。在我们共事的这段日子里，她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她是人大的学士，专业知识自是过硬。我之前在自学过程中产生的一些疑问，都在她这里得到了解答。她经常给我讲她上大学时的那些趣事和糗事。讲到开心处，她便哈哈大笑起来。是的，她就是我们**里的一道明媚的阳光。为了每天能跟她多一些时间呆在一起学习交流，我在上班第二周开始便不再骑自行车，改坐300路公交了。上班时我偶尔能赶上跟她一趟车。只要互相看见了，无论隔多远，我俩都会挤着凑到一块儿，扎在人堆儿里神聊一通。下班时当然都坐同一趟车了。自从我和她一起坐公交之后，曾经试图骚扰她的那个男的，看见我们上车了，他便不上了；即使上了同一班车，他也躲得远远的。有我在身边，薛颖很有安全感。

        虽然明明知道薛颖离职是早晚的事儿，可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无边的失落与伤感。是的，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有了施展才华，实现价值的更大平台。作为同事与朋友，我应该祝福她，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然而，在得知她要离职到她刚离职的那几天，我却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临走时，薛颖留给我她喜欢读的几本书，有三毛的作品，席慕容的作品，还有介绍尼采的哲学书。她建议我多读些哲学，有利于提升自我认知水平。她时常说，人最需要的首先是自我认知，其次，才是认识外部世界。她觉得我这些日子以来，太过于执着于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了，把一些有益的无益的信息都一股脑装进大脑里，没必要。任何信息只要进入大脑，就必然得进行消化和吸收。接收和处理太多的垃圾信息，人的大脑也会死机。我虽然非常赞同她的说法，但是刚从农村出来的我，面对这纷繁复杂的外部世界，一时之间竟然静不下心来。心不静，人便浮躁。人一浮躁，便会功利化。功利化的人是很难回归本心的。薛颖是那种天然具备安守本心的女孩子。无论外部世界如何变化，对她的本心基本上形不成任何影响，因此，她的内心始终祥和宁静，体现在外表上便是我和他人看到的纯良率真。这份纯良率真如同一面光明透亮的镜子，可以照清人心和世间的一切。真正纯良率真的人其实是不容易被欺骗的，因为她不会被物质的表相所蒙蔽。

        为了让自己表现的更适合这份报社的撰稿工作，我觉得自己太过功利化了。唉，可能还是不够自信吧。是的，我自身所具备的基础条件，特别是受教育程度这一块儿实在是太薄弱了。为了掩盖这一不足，我有时的举动便会自然呈现出功利化的一面。物质的贫穷固然会让人产生自卑心理，精神与文化的贫穷对人的心里影响会更大，且是根本性的影响。孔夫子的得意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何故？精神富足的人是不受物质影响的。我得承认，自己在精神层面的修养与储备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薛颖对我的建议其实是让我更多的在精神修养方面下功夫，而我并未能真正听进她的良好建议，尽管我极力让自己的心归于宁静，却还是不时浮躁。

        薛颖离职不久之后，**也辞职不干了。在辞职前几天，**曾邀请我的到他位于六里桥的出租屋里作客。毕竟是在北京混了几年的人了，**租住的房子要比我们在蓝靛厂的房子大多了。他所租住的平房是个套间，生活设施很是齐全。看着他屋里的冰箱彩电空调风扇，特别是写字桌上的一台电脑，我的心里甭提多羡慕了。哎呀，什么时候我张红民也能租得起这么大的房子，用上这些现代化的家电，配备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吾愿足矣！**并未找到其他工作。据他说，准备和朋友合伙做点小买卖，具体做啥还没定下来。我跟他开玩笑说：“你老兄要是有什么赚钱的好事也记得带上兄弟呀。”**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苟富贵，勿相忘么。”

        **是一个壮怀激烈，却意志消沉的人。壮怀激烈是他的语言，意志消沉是他的行动。我不敢肯定他能否有更大的发展，但我能确定他一定不会长期坚持干一件事情。改变总是很容易，无非一念而已。坚持下去却并非易事。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改变也不容易，坚持亦很难。人们往往是一边发着牢骚，埋怨当下的工作与生活环境，又一边在其间挣扎度日。**在经济信息报社**里发了无数的牢骚之后，终于勇敢的迈出了自我改变的一步。不知道他是在另一种工作与生活状态里感受创新改变的喜悦呢，还是过了一段时间又继续发他的牢骚呢。我已经无法知道答案了。因为自从他离开报社之后，二十来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郑总偶尔会念叨起**，因为他玩纸牌打升级玩得不错。郑总每天中午都会召集张老师和**或业务一部的苏文强到他办公室打一会儿升级。报社和广告公司业务一直不景气，郑总也发愁，可愁也没用，还不如打会儿牌解个闷儿呢。人手不够时，郑总会把文主任喊来一起玩儿。然而，玩不到一会儿，他便会发脾气，嫌文主任玩得不好，出错牌。他发脾气时骂骂咧咧的。文主任偶尔会辩驳几句，却只能招来郑总更大的火气。然而，文主任不玩他还不让。直到后来他把我也培训成了打牌高手，文主任才算解脱了。平心而论，文主任打牌打得着实不错呢。她冷静平和，思路自然清晰。然而，郑总为什么老是埋怨她不会打牌呢？呵呵，有老婆的男人们或者有老公的女人们可能对此体会更深吧。反正我当时是不大理解的，很是为文主任抱不平。当然，我只是心里想想，嘴上是不会说也不敢说的。听**和张老师讲，郑总之前的脾气更大，逮谁都要吼几句。后来，随着辞职不干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脾气反而越来越小了。呵呵，也不能说是他的脾气小了，更准确的说是，发脾气的目标对象发生了转移。他所有的郁闷和暴躁都集中往文主任一个人身上发泄了。是了，老婆任你咋骂，晚上在床上一腻乎，说几句好听话，天大的事儿都没了。然而，如果把员工都骂跑了，谁来侍候他这位老板呢。

        九九年初，我刚进报社时，同事的数量最少也在三十人左右，到了九九年六七月份时，只剩下十来个人了。**里只有我和张老师两个人。财务部一人。业务部门合并到一个办公室里，招了走，走了招，始终还能有个三四个人。办公室一直是小徐自己盯着前台兼文秘兼一应杂务。司机班也只有小刘一人了。设计部暂时没有人，一直在招聘却始终没有合适的。是啊，想招一个工资要求低，却又能干活的人的确很难。郑总表面上还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大摇大摆，然而，有时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眉头便锁了起来。文主任对他愈加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触他之怒，招致臭骂。张老师经常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充当和事佬，当然是偏向文主任一些。这也惹得郑总对他很是不满。郑总一度对张老师很是冷淡，似乎有意要将他边缘化。张老师也不以为意，该干啥干啥，只是更加小心了。在郑总边缘化张老师的同时，我成了郑总跟前的红人。他时常带我出去会见一些业务对象。他的谈事风格我却始终学不会。我觉得他说得太大了，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

        郑总的交际面儿的确广泛，好像整个北京，乃至全国没有他走不通的关系似的。不过，这些看似广泛的人际关系并未能挽救报社和公司在发展倾向上的颓势。郑总曾安排我给好几家据说挺趁钱的公司写过软文，免费发稿，算作售前服务，然而，一自发稿之后，便无下文了。总部位于山东威海的长裕公司倒是念着之前的合作情份，一直稀稀拉拉的给一些软文宣传的活干。长裕公司的业务合作关系一直是文主任在联络维持。文主任与长裕公司宣传部的杜小姐关系还不错。能维持这些零散的业务纯粹是靠二人在长期合作中产生的那点儿情感了。前些日子，长裕公司给我们发来邀请函，请经济信息报社和大汉广告公司以合作媒体的身份派员参加长裕公司百年大酒窖参观活动。郑总让我和张老师陪他去威海参加这次活动。文主任留在报社负责日常事务。好像文主任也有意去威海参加这次活动，但被郑总给否了。原因很简单，一，家里小孩儿离不开妈妈；二，公司日常事务需要有人盯着。郑总在家里是大男子主义，在公司是一言堂作风。秀气内敛的文主任永远只是他的配角。张老师是一心为着公司发展的，偶有建议，却被郑总训斥，说他倚老卖老。我只知道干活。其他的咱也不大懂，干好领导交待的活便是。

        我们仨坐火车去的威海。一路上，牌瘾极大的郑总变着花样的让我和张老师陪他打牌。张老师毕竟年纪大了，玩上一会儿，眼皮便耷拉了下来。每到此时，郑总就用他的大嗓门儿把张老师从梦幻中叫回来，继续陪他打牌。我是无所谓，年轻嘛，咋整都行。呵呵，要说熬夜，他们比不过我。我之前在家里自学英语时每晚只休息三四个小时，第二天照样神采奕奕。在报社期间，我更是得经常加班赶稿子。熬夜于我平常事耳。

        我们到达威海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仨人一下火车，坐上长裕公司前来接站的小车直奔酒店。长裕公司真是大企业，安排我们入住的酒店太豪华了。站在大堂里，我的脑袋直发蒙。想不到，我张红民竟然能住上这么豪华的酒店。我的心情着实激动了好一阵儿。然而，一想到我在蓝靛厂的那间小破出租屋，我的心情便又暗淡下来。我于繁华是过客，繁华视我如云烟。我也就是在这儿住上一两宿，有什么值得激动的呢？往近了比较，蓝靛厂的小出租房才是我的长住之所；往远了比较，那个小盒子才是我们真正的归宿啊。

        郑总独自住一个大床房。我和张老师合住一个标间。我们把随身带的东西放到房间里，便赶紧到大堂集合。因为，晚宴即将开始了。

        长裕公司的晚宴果然不同凡响。集团老总首先发表了讲话，感谢政府领导关怀，感谢社会各界支持，感谢媒体朋友宣传……各种感谢。呵呵，作为媒体朋友的我也在被感谢之列。还别说，我的内心还真有一丝丝成就感呢。张老师显然被那满桌的海鲜给惊艳了。他赞不绝口的说：“您瞧瞧，还是人家长裕公司有钱呀。这么丰盛的海鲜大宴。一桌得多少钱呀。”我的心思却不在海鲜上，我倒是很想见一见那位宣传部的杜小姐。她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上帝呀。是的，我的每篇稿子都要经过她的终审，才能获得发表的权利。张老师之前见过杜小姐。据他讲，杜小姐是很朴实的一个女孩子。我把我的想法跟郑总讲了。他高兴的说：“小张你挺有心呀。我就带你去见一见杜小姐。”

        郑总带着我在场内绕了几圈，找到杜小姐，特意把我引荐给了她。杜小姐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胖，眼里始终带着笑意，给人一种亲和感。他微笑着同我握了握手，对郑总说：“小张写的稿子挺有新意，对于我们宣传的要点把握得也比较到位。郑总你挺会用人呀。”郑总显得颇为自得，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听到没有，咱们的杜小姐可是才女呀。得到才女的表扬，不要太得意呀。”我腼腆的搓着手说：“我写不好，一边学，一边写。请杜老师多指点。”郑总对我的回应比较满意，“哈哈，农村小子学会讲场面话了。”杜小姐又特地交待了一下郑总，说：“这次活动公司很重视。你们要大力宣传报道。主要从大酒窖的历史文化入手，突出公司百年老企业这一精神文化特质，针对当前市场上灌装洋酒大行其道的现状，向消费者和市场宣传我们的竞争优势，以文化占领市场，以品质赢得消费者的信赖。”我在一旁默默的记下了杜小姐说的每句话。我明白，出这趟差的目的是把握合作机会，为老客户大力宣传，而不是旅游。

        当我们回到我们那桌时，张老师已经坐在那儿享受了半天海鲜大餐了。张老师是一个热爱生活，追求品质的人。想当年在国营厂当销售科长时，那也是成天吃香喝辣，过着享受型的生活。这种习惯并未因提前离开工作岗位而改变。张老师常说，人呐，一旦到了四十岁以后就要学会养生了。他对于饮食养生类的新闻信息格外关注，时常还教给我一些养生方法。然而，我对此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呵呵，我刚二十来岁，身体好的很，且经造呢。养生是一个遥远的命题，暂时不需要考虑。

        说实话，我对于海鲜并不感兴趣。那玩意没什么味道，远不如红烧肉吃着得劲儿。我简单吃了一些东西便开始与同桌的媒体朋友交流。既然咱是干这行的，就要多接近这行里的高人，向他们学习，不断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

        郑总在桌上更是活跃。他一顿神聊，把他跟前就座的两位美女记者逗得花枝乱颤。郑总是一个很具男子汉气质的人，甚得美女们的青睐。他有这样一个本事，凡是他入住过的酒店，一定能够与一位前台美女或者是大堂漂亮女经理交上朋友。一个既幽默又帅气的男人对于美女的杀伤力级别那是相当高的。否则，当年文主任怎么会以其报社在编编辑的身份爱上广告业务员出身的郑总呢。听张老师讲，郑总在追求文主任时，每天买一束鲜花在文主任办公室楼梯口等着她。文主任一开始是不想搭理他的，可是架不住郑总的各种缠粘追，终于放下身段，将一颗少女的心交与了郑总。可能追求女朋友与做业务是一回吧。郑总把做广告业务的手段用在了文主任身上，也起到了同样的效果。嗯，这一点得记住了。将来，业务做不做不一定，女朋友我是一定要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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