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节 (1 / 2)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和其他工友跟着领队——也是我们村的，我喊他五叔——到了工地。工地就在工棚跟前儿。在我印象里，那个工地是在一个小区跟前儿，小区名叫“健翔山庄”。

        第一天的任务比较重，在一个大坑里往上边运土。当时我只是按照工头的要求去到那个大坑里，用铁锹把土挖起来，再扔到上面。到于那个坑是做什么用的，我根本不管。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我不爱多动半点脑筋。城市里的地皮下面成分很复杂，有时候一锹下去，被硬物弹了回来，沿着硬物的边缘把它起出来，一块大石头。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因为之前没有过什么重体力劳动经验，我那会儿劲儿不足。铁锹被硬物硌到的时候，手上的铁锹把儿有时会顶到我的胸口，有时会顶到我的下巴，挺疼的。

        坑里头有三五个工友，都是我们一个村儿的。有两位长辈，一位王大爷，一位张大爷。王大爷看到我干活时笨手笨脚的样子，就会在那儿半奸半憨的笑着——年轻人，十八九了还不会干活。这书念的，把这孩子给念废了。张大爷为人比较老实憨厚，不善言语，看我干不动会主动过来帮我。还有一个年轻人，是二哥的同学，姓贾，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给他起个绰号叫“那五”。可能赶上电视剧《那五》播出那阵儿，人们觉得他有点像冯巩演的“那五”，由此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那五”是个很老实的人，虽然他偶尔会表现的很计较，但我能看出来，那是他的保护色，为了怕人们看出他老实欺负他，他便故作圆滑。“那五”会主动问我：“小红，行不行？累了就歇会儿。”然后，他会走过来帮我一起干，主要是帮忙搬运大石头。在工地的两个多月时间，“那五”一直对我很关心和照顾。

        第一天收工后，我累得直不起腰。太累了！吃过晚饭之后，我就直接躺到工棚的床上睡去了。工棚里头是大通铺，就像我上初中时候的宿舍一样。二十多个人分南北铺，各成一字排开。每人只有三分之二铺盖的空间，褥子压着褥子，人挤着人。那会儿已经是中秋过后，天气越来越凉了。人们也都不爱用水冲着洗身上。一天活儿干下来，满身汗臭。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嫌弃谁。工棚是临时搭建的，封闭一点也不严实。睡到半夜时，冷风从门缝吹进来，冷得人们浑身直哆嗦。

        累了一天之后，只要有一个能让身体躺平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冷不冷，挤不挤，臭不臭，那都是梦中的事儿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包工头洪亮的声音照例把大家喊醒。大家着急忙慌穿好衣服，稀里哗啦洗漱，然后吃简单的早点——馒头、咸菜、粥。我拖着软塌塌的身体走到工地上，辛苦的一天又开始了。

        今天的任务比起昨天的更加费劲。工头安排我和其他几个工友从地下挖一堵砖混结构的墙出来。地皮下的成分比昨天还复杂，什么钢筋、水泥墩之类的硬物不时随着铁锹和镐头的惨叫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感觉工头在故意跟我做对，为什么搞这么难侍候的活让我来干？在家里时，我爸我妈那舍得让我干这个。然鹅，这就是惨酷的现实。我除了硬着头皮接受之外，别无他法。

        “那五”今天没有跟我分到一组。他还在那边挖大坑。跟我一组的加上我共五人。其中，有一个叫二小，比我小两三岁，就在我家后院住；还有一个名叫于灵，应该和我差不多年龄。于灵是个可怜人。他的双眼视力极差，走路都需要别人引带着，呈摸索状态前行。另外两个工友也是同乡，但不是一个村儿的。那两个人年龄比我大，二十大几的样子。小二干活儿还不如我有劲儿，只要工头不在跟前儿，他就偷懒。于灵干活儿就跟他走路是一样的，摸索着来。同他在一起时，我得极为小心，生怕自己的镐头或者铁锹会误伤到他。有时候，我正抡起镐头要往下砸时，他就如同幽灵般的突然出现在镐头即将落下的地方，吓得我赶紧收回即将发出去的功力。另外两个人虽然有劲儿，但是明显就两个老油条。他们干活的时候眼睛不闲着，四下踅（XUE）摸，老远看到工头或者其他领导往这边来了，他们立马甩开膀子干起来；看到人家往其他方向去了，他们便又斜倚着铁锹把儿，抽烟唠嗑儿。

        我虽然没什么力气，干活还是不偷懒的。在小心翼翼的提防着于灵的同时，不紧不慢的在那里咕涌着干。十月末的北京城，天气渐凉，我却干得浑身出汗，特别是头上。汗水从乱蓬蓬、灰兮兮的头发里流出来，顺着脸颊，划过脸上的灰土，一直流到脖梗。那样子，看起来很像一个出苦卖力的劳动人。

        监工田春突然出现在我们跟前儿的时候，那两个外村人正在扯闲篇儿。二小也正漫不经心的走神儿。于灵如潜伏般的在我身后晃悠着。我正拿着铁锹在铲土，看着露出来的一截墙体，颇有一种成就感。

        田春看着像个白面书生，中等个头，身材比较匀称，平素不喜说话，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狠狠地瞪了那两人一眼，同时，略微扫了一眼二小，无奈地瞅了一下于灵，最后，赞许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

        “你们看看人家这个后生，干得多卖力气，出那么多的汗！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也害臊，就知道跟那扯淡！”

        其实，我天生就爱出汗，稍微一动就会出汗，也不是体虚，就是爱出汗，更何况这活儿的确累人。

        训斥完，二小赶忙跟着那俩人拿起铁锹稿头装模作样的干起来。田春走到我跟前儿，让我停下手里的活儿，跟我聊起来。他先询问了我的名字。我告诉他我叫张红民。他又打听了我的基本情况。我就把自己中学辍学后学艺打工的经历给他讲了一下。听到我初中就辍学了，田春的眼里流露出惋惜的神情。

        田春也简单跟我说了一下他的情况。田春老家在石家庄深泽县，前年高考落榜后，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考上大学，去年下半年他便跟着姐夫来到了这个工地。他的姐夫是包工头，所以给他安排监工的工作。我虽然只是个初中生，但因为读书多，所以聊天时显得挺有文化。田春跟我聊的很是投缘。他故意跟我多聊了一会儿，这样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

        聊得差不多了，田春又给我派了个轻松点的活儿，推小车拉土。比起挖断墙的工程来说，这真是个好活儿——相当于司机，只不过是要靠双腿作为驱动力，另外，方向盘把控起来也有点吃力。

        晚上收工的时候，我感觉比昨天轻松一些，没那么累了。一个是稍微适应了，另一个也是田春照顾的原因。

        晚饭后，我躺在被窝里，掏出笔记本，准备写点儿东西。我一直有写东西的习惯，即使辍学以后，只要心里有什么感想，也会把它写出来。正在写呢，感觉有个人站到我床头跟前儿。我一抬眼，田春正在那盯着我的本子看。我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的冲着他笑了笑。

        田春友好的冲我笑笑，说，你写吧。字不错。他的表扬让我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我感激得再次示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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