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乱葬岗
        家安抬头看看月色，喃喃地说：“你说的没有错。但是这样残酷的战争环境，谈情说爱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我们这样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光荣了。你说我们还去连累被人干什么？”

        “家安哥，你和珍儿姐这情况真是太特殊了。可是，也不能因为打仗就不结婚了。只要够条件，谁也说不出别的。今天课上李副政委说，别看日本鬼子打**攻势凌厉，这是回光返照。他们实际撑不了多久了。打走了鬼子，我们还要过日子。没个婆娘哪能叫过日子呢？你说是不是？”

        李富的话无疑是真诚的，但家安听来却不是滋味。他差点说出来，打走鬼子还会有人牺牲。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会活到那一天。这话说出来不吉利，也和这样的美丽夜色不协调，家安就忍住没说。

        “是啊。我们目前的任务不是找婆娘，而是打鬼子。我和珍儿姐想必你也知道，不明确关系，她就处在一种尴尬状态里。其实我是愿意看她早结婚的。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咱们分区副团以上的也有二十多个吧。可她死活不同意。这样司令员才作主，让我们明确了恋人关系。”

        “这不很好嘛，有情人终成眷属。珍儿姐长得这么漂亮，别人打着灯笼都寻不到。反正我是从心里羡慕你的福气。在外面出生入死不要紧，要知道还有女人贴心贴肺想着自己，所有的付出就都值了。”

        “你知道她是我哥娶到半路的媳妇吧？”王家安语带沉重地问道。

        “知道啊，很多人都知道。那你哥还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王家安对李富的冒失之言并不生气，他确实不知道内情。

        “不是，我哥不是那样的人。当时他连人带马摔到沟里去，鬼子的飞机炸得。我想去救他，卷川大队却出现了。我没办法，只能先顾活人，拉着珍儿姐往村里跑。这些鬼子又是马，又是汽车，就是奔着我们村里去的。心慌意乱下，我跑的太猛崴了脚。关键时刻总会出这样的事。这次是完成任务后，崴了也就崴了。可那一次．是跑到半路上啊。等我一条腿跳着回到家，一切都晚了。”

        想起几年前的惨景，家安声音颤抖，两行热泪无声留下。

        “我离开不久，我哥被带兵路过的季虎亭搭救。等我再回去的时候，死了的人都埋了。我以为我哥死了。而他，以为我成心见死不救，要哥的女人不要哥。如今我却真和珍儿姐在一起了，正好坐实我哥的判断。我们兄弟．这辈子怕都没有机会解开心结了。这才是我最痛苦的地方。”

        李富是个粗线条的人，他不知道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舔了舔嘴唇后，李富不言声了。这样的误会，确实难以取得谅解。尤其是两兄弟还在两个有过十年血战的政党里。

        初夏的清风山区草木茂盛，不时有野物黑黝黝的身影横穿道路。为了不遭伤害，家安捡了两块石头在手里。子弹金贵，总不能对着野物随便开枪啊。

        分区所在地孙家庙到刁家楼的距离不过五六里地。步行的话二十分钟就差不多到了。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光，家安和李富散步一般往前走，各自在想心事。月牙升起来，天空似乎更亮了。家安看看天色，忽然想起儿时爷爷在月下讲故事的情景。如今哥哥当了国军，爷爷死于非命。月色依旧，人面全非。

        家安很想在月亮地里坐下来，什么都不想就一个人坐坐。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是今天显然是不合适的。不知道珍儿姐现在在干什么。会不会也在院子里．

        家安很不要意思地收回思绪，他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从孙家庙到刁家楼要经过一段山崖路。路一边是个长满松柏的缓坡山岭，另一边则是水声哗哗的清风河。这条路就在山崖下面过。三四百米转一个弯子，过去了依旧是平地。走过那段路的时候，家安下意识地往山顶上望了望。他忽然想起了一句唐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这两句诗是好不预料地跑出来的。是爷爷教的。想起爷爷，他们家那破败如鬼屋的影像也爬上心头。以后不打仗了一定回家去，把耕读传家的门楼再修起来。把房子再盖起来。因为政治信仰不同，两兄弟分道扬镳似乎越走越远了。不知道爷爷地下有知会不会难过。从小哥俩一直相亲相爱，从没有打过架。人生，是多么得不可思议！造成这些的根子，还是在鬼子那里。

        山岭的缓坡上乌沉沉的有些坟墓，据说是个乱葬岗子。再远再高处则是黑黑苍苍的松树林，里面的景物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有月光把树林的轮廓勾勒出来，鳞次栉比的，如同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家安哥，你知道这坡上的人是怎么死的吗？”走了一段儿，李富忍不住找话问道。

        “我又不是本乡人，哪里知道？这里不是哪个村的坟茔？”王家安收回目光，有些纳闷道。

        “不是。当年闹义和团，一支队伍叫清家的兵堵在了这里。进退不得，一气儿被杀了上千口。都埋在了这里。下大雨又把尸首冲出来，一直冲到了清风河里。天一热开始闹瘟疫，又死了好多本地人，不分张三李四都埋在这坡上了。没人说得清，坟头究竟下面有多少人。”

        作为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加上月光明亮，家安和李富自然是不会害怕什么的。只在说话的时候往山坡那边又看了看。家安的眼神很好使，他似乎看到远处松林里有影子。林子离着很远也没看清楚什么。家安疑惑了一下就这么过去了。他从小就生活在山里，知道夜晚的老林里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如说鬼火之类。不搭理它自然就不会受它的蛊惑。家安抓紧手里的石头，加快了脚步。

        最终，两人就来到刁家楼的围子前。哨兵见到人，老远拉枪栓喊口令。家安知道围子上或村里某个房顶上还有暗哨。他也不着急搭理，直到对方又喊了一声才说出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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